他劃得很慢很深,格洛莉亞數着3分鐘過去。她聽見被人攔住的妹妹和母親在雨裡哭喊到發不出聲。
——說你錯了,小家夥。
格洛莉亞閉上眼不吭聲。
預料之中,她的手關節,膝蓋,脊背收到了攻擊,但她依舊不說話,等到父親蹲下來抓起她的頭發,格洛莉亞咬住了他的手腕并且戳進他的傷口。
——殺了我,然後我也殺了你。來吧,我不害怕。
他們兩敗俱傷。
但是不隻,遠遠不隻這些。而對于她而言就算是回想也足夠疲憊。
她背上的傷痕早就不再作痛。但那無法緩解什麼,格洛莉亞對于這個痕迹,對于她過去的整個人生,她感到一種逃不掉的壓迫和呼吸困難。
“靠近我。”
殺手出聲了。就像一顆子彈打穿了那些玻璃闆的碎片,帶來一種狂悸後的窒息下沉。
“……什麼?”
“向我更靠近。再近一點,小玫瑰。”
格洛莉亞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推着她的後背。潮水,黑色的潮水。
她因此站不住腳朝Reborn走去,哪怕不知能夠得到什麼。
格洛莉亞站在他面前,對方雙腿交叉形成閉環,同時伸出雙手握住她的後頸迫使她彎腰低頭幾乎快讓他們的額頭相碰。
“這裡沒有雨,親愛的,不是任何地方都會下雨。而且,這裡夠小也夠隐秘,無論你打算回憶還是講述都相當合适,沒有人阻止你,當然也沒有人記住或者忘記。”
“你是在讓我——”格洛莉亞皺眉抵觸。
“不,我沒有讓你做任何事,格洛莉亞。我不會成為逼迫你的人。你隻是在這裡停留,僅此而已。”
“……”她快要崩斷的神經在抽痛裡緩慢恢複。
“你可以放輕松,格洛莉亞,如果你願意向前倒,那麼我就會願意接住你。”
格洛莉亞感到了驚訝。
她随後沉默不語地向前傾倒靠着Reborn的身體,對方隻是輕輕抓住了她的雙臂。格洛莉亞沒有講話,她保持這一姿勢安靜好一段時間。
“果然盛夏更适合你,格洛莉亞,你選了個不錯的生日。”殺手冷不丁換了話題。
“你在用盛夏形容一個不折不扣的黑手黨。”
“有什麼關系,在黑手黨之前你總得先是‘格洛莉亞’。說起來,既然不是來抱怨我沒去你的宴會,那為什麼來了?”
“許多人讨厭夏天和冬天,Reborn,因為他們在一年四季裡是偏向極端的兩個。或許湊在一起的話會好那麼一點。你總是出其不意地出現,自顧自地。……我大概,也開始漸漸有些習慣于這種偶然,”格洛莉亞在認真斟酌用詞,最後也隻是笑笑,“而且,宴會太無聊了。”
3.
格洛莉亞同他分别的時候,發現脖子上多了點東西。
——一條項鍊,基于殺手曾經給她自編的故事。
4.
格洛莉亞堅信她的家族成員們在對她進行一場謀殺——依靠各種混亂的事件來将她逼瘋。
像是去年才被壓制住的聯姻提議又開始轟炸,年長者們帶着一種本月之内不拿下她此後将再無機會的可怕覺悟力開始不厭其煩地使用語言攻擊。
“或者我們也可以考慮羅莎——”
“我的老天,那孩子才15歲!”
幾乎無計可施的格洛莉亞甚至難得失禮地沖到友人彭格列一世身後捂住耳朵蹲下,用他的長披風把自己遮起來。
“……他們是怪物,是怪物。”
G從一旁帶着愛莫能助且同情的目光隔着Giotto的披風拍拍她的腦袋。
甚至于,格洛莉亞在看到斯佩多出現的時候突然異常熱情地向他跑來,高聲說着“我親愛的好先生,我最好的朋友真高興見到你,我這就和你一同離開,”對此深感見鬼的斯佩多連連後退,做出“你是不是得絕症快要死了”的評價。
事情當然遠遠不隻這些。好比四處惹禍的堂兄表弟表妹之類,又有白癡蠢貨無視了家族禁止毒品的規定之類,交易暴露遭遇襲擊之類,曾經的同盟家族同他們鬧翻之類……
“……首領,你需要咖啡嗎?”
“我拒絕苦的東西。……而且光是想想沒解決的事我已經完全能夠保持清醒了。”眼睛發腫貼着消炎紗布,頭痛導緻臉色蒼白陰沉,右手肌腱炎發作的首領小姐嗓音發啞,蘇菲默默在她桌上放上好幾種糖分足夠緻死的小點心。
她的狀況倒是激發了出于安慰姐姐彈琴的羅莎的創作天賦,以及變着花樣給她做新點心和披肩的艾蓮娜的設計天賦。
這樣的狀态持續了好一段時間,而在又場茶話會上頂着勉強支撐面無表情的臉的格洛莉亞在看到被人塞進手裡的紙條之後感覺到呼吸更加不暢。
——離彭格列那位遠一點比較好。
似曾相識的情景,上次一次某人就是這樣騙了她。就算是第一殺手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接下任何委托,比如說刺殺那位傳聞裡的彭格列一世。就算真要動手也絕對不可能選在這種地點這種時機。
……假的。絕對是假的。
格洛莉亞擡頭掃向整層空間。她沒能找出殺手的身影,哪怕一再反複确認。
……沒有。我認不出他的僞裝。這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随後,一陣奇妙的響聲。
——停手。
格洛莉亞心下一緊,她向Giotto漸漸靠近拉住他的衣角。
“……小希爾達?你還好嗎?”
“發現什麼不對嗎,格洛莉亞?”G立刻環顧四周,一時沒發現什麼不對。
“……不,隻是感覺到不太好的目光或是别的什麼好像朝我們投來而已。”總不能告訴他我和第一殺手是熟人,他剛剛警告我遠離因為要來殺你吧……
“感謝你的擔心,希爾達。你最近太過勞累,精神緊張倒也正常。”
“是啊,就算是首領也要找個時間好好休息。”
“……嗯,不過小心點總是好的。”……來真的嗎那家夥?怎麼還不出現?還是說我真的沒認出他為了這次行動特有的僞裝……
貴婦人們仍在互相炫耀自己最近的花銷流向何處,身上的新物件如何稀有别緻,偶有誇耀丈夫如何疼愛自己的則得到其餘人一緻的不屑。
男人們同樣聚在一起,不過是在讨論生意上的好壞,無非是敗者哭勝者笑,或許也會交換一些不該被妻子們知道的秘密。
一切看起來如此令人厭惡又一如既往,看不出不和諧的存在。
平穩端着蓋上白布的托盤的青年向抛媚眼的某位已婚婦女遞上香槟,在她的手快要和自己的手背觸碰的瞬間不着痕迹的避開。
他側身面向角落的同時從馬甲之下取出武器,自然擡手靠向托盤,危險的槍支被白布遮擋嚴實。
3,2,——1。
“砰砰!”
快速連發之下幾乎聽不出間隔的兩發子彈從彭格列一世和艾芙裡持首領耳邊呼嘯而過,砸進牆壁變為兩個不小的貫穿洞口。開槍者随意丢掉手上的物品,動作優雅利落地擦過慌亂的人們,從窗翻身躍下。
“……希爾達,你如何?——希爾達!”
“我去殺個人就回來,Primo。”她回頭對着友人溫和一笑,随即也從窗口跳下不見蹤影。
5.
金紅色的火焰凝聚起的球體在Reborn身後窮追不舍,從他身體附近不斷略過,在草地和遠處的房屋頂上落下,這讓殺手見識了一把格洛莉亞的拆遷能力何等優秀。
她在身後持續高速講話,風聲和轟鳴讓Reborn不聽清内容,但一定是在罵他。
一大片草地變成貧瘠焦土以及垮塌好些屋頂之後,格洛莉亞大概是由于近來疲憊此刻終于沒了力氣。她盯了殺手半天,最後幹脆向後一倒在還完好的草坪上躺下。
“我的确接到了和那位彭格列一世有關的委托。”Reborn在她身旁蹲下,輕輕捉住她打來的手。
“……但是你最終殺掉的是委托人。”格洛莉亞别過臉不想看他。
“大打出手之後感覺如何?”
“……真的嗎?你要問我這個問題?”格洛莉亞一臉難以置信,幹脆翻身徹底背對他。
“如果可以的話你一定很想像剛才那樣對待你的家族成員,不能那麼做真是難受,不是嗎?你快要憋壞了,親愛的。”
格洛莉亞迅速調轉方向重新看向他:“……老天。……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點謝謝之類的話——你知道人在暴怒的時候真的會殺人嗎?”
Reborn挑開遮擋她視線的碎發,看起來并不在意:“所以你在擔心你會失手打中我?放輕松,你每一下都避開了我,完全沒有危險。”
“……那下次還是打中你吧。”格洛莉亞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好吧,或許我應該事先給你點提示。但是至少現在你看起來好了點,小玫瑰,先前實在太過發蔫,讓我無法習慣啊。”
格洛莉亞搖搖頭,閉上眼調整呼吸。銀白色的發絲向上飄搖,如同快要飛向天光源頭處的蒲公英。她依舊疲憊,但是不再煩悶。
“那麼,祝你下午晚上愉快,我要回去了,還有事情要——”
“不差這點時間,格洛莉亞。”殺手在她快要擡頭的瞬間按住她的額頭。
格洛莉亞沒有拒絕。
她重新閉上眼睛,聞着日光和草地和風的氣息。
還有被帶來的Reborn身上泛苦的咖啡和煙草氣味。
我明明就讨厭一切苦的東西。
她心情還不錯地思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