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對于你們而言都算不上困難,你們和我是不一樣的。就算有自己好像解決不了的事,如果一起的話就算到最後都什麼也做不好但也是兩個人一起承受,對吧?”
格洛莉亞微微眯起眼。
“……不,我并不想把你的家庭教師拉進和我一樣的境地。”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吧,格洛莉亞小姐。”
“怎麼,我以為Reborn不會和你說起那件事呢。”幹嘛把這種複雜的事告訴阿綱。更何況還不是什麼好事。
“不是的,他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表現。就像你一樣,格洛莉亞小姐。但是就像碧洋琪和迪諾先生所說的,他們知道你們曾經互相想念。而現在,你們也都不好受。”
“……他心情不好,是嗎?從你第一次見到他到現在。”
綱吉不擅長撒謊,于是用沉默做為回應。
“Reborn除了心情不好還有别的嗎?像是如我這般偶爾閉門不出,或者身體出了點狀況之類的。”
“這種事難道不該你去問嗎,反正Reborn也隻可能希望你去問啊……”小孩低下頭很小聲地嘀嘀咕咕。
哪怕是他們這樣的人,那麼擅長替人解決問題,卻也會在自己的問題前面逃避,為了某個看不到的未來。
“……明明總是逼着我去接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為什麼自己就不這麼做了……”
格洛莉亞從床上起身。
她打開房門倚靠着門框,拒絕了綱吉想要攙扶她的動作。
她把目光投向在單人沙發上沉思的Reborn。說實話殺手很少會有那樣的背影,一點都不像他的風格。
“阿綱,你有見過一個東西嗎?透明的,不大,裡面燃着火焰。”
“見過,我看見過Reborn從口袋裡拿出來看。明黃色的火焰,裡面的焰心卻是金紅色的。”
“……他有說什麼嗎?”
——看到那個金紅色的焰心了嗎,阿綱?
——嗯,好特别,也很漂亮。
——我也這麼覺得。那是我見過的最奇特又最美麗的火焰。
綱吉看到格洛莉亞做了個深呼吸。
這時,Reborn轉過頭向上看去。
他們的視線交彙了。
格洛莉亞從他漆黑的眼睛裡看見不可抵抗的召回。
……
綱吉覺得他先前的做法可能的确太草率。
格洛莉亞和Reborn有幾天沒有怎麼說話,雖然也有可能是二人在深度思考如何讓事情得到良好解決,但也有可能是他們陷入另一個僵局。
就在五天後快到睡覺時間的綱吉打算向二人認錯的時候,兩個大人停在各自的房間門口不動,轉過身同時開口了。
“我有話和你說。”
小孩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一些。他對着兩人說了句晚安,和另一邊的碧洋琪互相交換眼神都了然于心,随後盡可能快地回了房間。
大人們對于小鬼們的反應感到有趣而無奈。Reborn邁開步子向格洛莉亞徑直走去。
格洛莉亞的房間窗戶正對背面的街道,那條街道相當安靜,就算是白天也并不吵鬧。他們靠在窗邊,就像曾經無數次靠在彭格列總部格洛莉亞辦公室外那扇窗戶前,家光還半開玩笑地說過要在那扇窗子前立上牌子,用最醒目的大字标上“守護神專有約會地點”。格洛莉亞聽完後置之一笑,并友善詢問他介不介意自己把他倒栽進總部門口,于是那位令外界聞風喪膽的門外顧問立刻低頭認錯。
“女士優先?”殺手率先打破沉默。
“……在其他事情之前,我首先要向你道歉。”
“……你知道用不着的。莉亞。”
“你聽我繼續說,”格洛莉亞擡手蓋在他的手背上,Reborn自然地翻轉進而反過來包裹,“我承認我離開不隻是因為惡化的身體,還有岌岌可危的精神。我一直無法面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也無法面對看見我的狀況持續變壞後你的表現,所以……我不是離開而是逃走。不管是碧洋琪還是迪諾,甚至明明什麼都不知道的阿綱都覺得我忍痛離開,迫于無奈。不是的,不是那麼被美化的事。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逃跑了。”
殺手沒有打斷她的話,隻是保持着一直平靜溫和的盯住她雙眼的目光。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你知道我有很多想不起來的事,那真說不好是阿瑪蘭妲幹的還是我自己因為不願接受而選擇忘記。再往前推,比如我的母親,她愛我卻又怕我,我的解決方式是盡量不靠近也不交流,而現在她已過世很久,我偶爾會想當年是不是做錯了。再比如初代的彭格列成員,我雖然不能和他們在死前見面,但也不是不能從遠處觀望。可是,我一次都沒有,我再也沒去找過他們任何一個人,一直到他們每個人臨終。”
這是格洛莉亞第一次和Reborn談論有關逃避和害怕的話題。她一直盡力不願提起和關注,無論如何從不承認。Reborn可以想象這幾年她的痛苦與掙紮。她最終還是會向他走出曾經走不出的那一步。
永遠如此,隻是需要點時間。
“是我的問題,Reborn,我知道你也沒能走出來,但因為我的情況複雜你也沒辦法對我說什麼,不可能宣洩也不可能去放輕松。我很抱歉把自己的負擔加在了你身上。……逃跑果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當我和你在阿綱家再見面,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什麼也沒解決。我開始後悔,Reborn。伽卡菲斯又說對了一件事,我真的會不斷作出錯誤的抉擇。……我很抱歉,我很抱歉親愛的,我本該陪在你身邊的,無論何時。”
格洛莉亞調整呼吸試圖重歸平靜,但她連呼吸裡都有顫音。比起先開口安慰,殺手選擇立刻把人圈進懷裡讓他們完全緊貼。他像以前那樣輕拍她的後腦勺,摩挲她起伏發抖的肩膀。
“我不否認那是負擔,莉亞,不可能有人會因此感到輕松。但我确信一件事,我的小玫瑰,這個世界上應該隻有我也應該是我來和你承擔同樣的東西。我還确信對此是不後悔的。”
格洛莉亞的臉深埋進他胸口不願擡起頭,她的雙手揪住殺手後背的襯衫面料,含糊不清地冒出一點音節。
“我想我們大概是扯平了,好小姐,比如你後悔離開,而我後悔沒去找你。好吧,我說我不去找你是因為你不希望我那麼做……其實還會有别的可能性,隻是我故意忽視了。我想你不是唯一一個後退的人,莉亞,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責。至少……現在我們又同時向前,那個距離就會重新縮短。”
“嗯。……真是的,我前幾天還被阿綱教訓了。”
“哦,那個小鬼什麼時候有這種膽量的?”
“他向我抱怨我們逼着他向前走不後退,對自己卻不是這樣。真是狂妄。”
“大概是訓練量太少還有抱怨的精神。新的計劃看來要提上進程了。”
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莉亞,”
“嗯?”
“露切……應該是快去世之前給我寄了封信。”
格洛莉亞有些吃驚地擡起頭看他:“……我都不知道。她寫了什麼?”
“‘一切都會好的’。主要内容是這樣。”
“……我守在她病床邊的時候她也說了很多次。”
“我不覺得像露切那樣的人隻是單純地說些安慰不實的話。我們該去相信,即便我們自己看不見那樣的結局。”
“那麼,我就期待着看看吧。”
兩人的身體投下的陰影互相籠罩了。殺手雙手握着她的腰使他們一起不急不緩地後退,如同一首婉轉輕柔的華爾茲走到曲末,即将摔進更符合殺手和惡靈的熱情奔放且纏綿的探戈。
Reborn總是習慣性先親吻她的雙眼,人們可以沒見過巴勒莫的紅月,但不能沒見過格洛莉亞紅色的眼睛。格洛莉亞的睫毛此刻類似于鳥類柔軟輕盈的翅羽,混亂地震顫和翻飛。
“令人懷念,小玫瑰。”
“你指什麼?”她的手指滑過殺手的鬓邊,向上揉捏着他的耳廓。
“你的睫毛數不清次數地掃過我的臉。”
“你的花言巧語還是那麼豐富,我親愛的。”格洛莉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Reborn粘上她的眼角,鼻梁和嘴唇,在接吻的間隙裡笑言:“我倒是覺得你一直很受用。”
“先生,我可不是對花言巧語受用。”
“那是什麼呢?”
“……你明明很清楚。”
“不,我一點都不清楚。”
格洛莉亞忍不住在心裡翻個白眼,這人果然忍耐太久之後又開始玩以前那套了:“……好吧,我是對你受用,受用的不得了。滿意了嗎?”
殺手護着她的後腦勺壓着人躺下:“相當滿意,我的小姐。”
格洛莉亞的皮膚是一種特别的白色。白熾燈落下的時候并不會有太大反差,一層光暈開在表皮,像是原本平靜的河流散開美麗的波紋,那使人忍不住伸出手觸碰,想要穿過水流。
疤痕在這樣的皮膚上尤其明顯。潔淨清澈的河上不該有橫生的枯枝或是沼澤。
Reborn額頭抵在她胸口位置,聽見算不上平穩但無疑倍感珍貴的心跳,并不大的震動透過殺手的眼睛或是嘴唇傳進深處一起共鳴。傷痕如同仍在生長的沼澤,鑽進他的手掌從而進入身體,伴随着久久不可散去的鈍痛。直到一雙微涼的手溫柔地包裹他伸出的手,在他耳邊柔聲低語。
不管多少次,果然未免太瘦了。
隻是将手掌貼向她的脖頸,從視覺上已然造成出壓迫感。她的腰同花藤這樣的植物根莖的确有不少相似之處,比如韌性,柔軟,纖細,而稍有些硌人的骨頭是枝節。
格洛莉亞放軟的柔緩聲音在他耳邊絮語,指尖搭上他總是難以舒展的眉頭,緩慢地撫摸和按揉。Reborn沉默着捉住她的手指以唇珠摩挲帶着細細傷痕的指關節,一個接一個,随後是指腹,手掌的紋路和那淡青色管凸出的手腕。
他的呼吸同歎息噴灑在愛人的手背上,像是一段深沉緩慢的情詩剛結束的一小節最後的餘音。
“我好像更後悔沒去找你了,莉亞。”
“我隻能說,一切都會好起來,你就為我放寬心吧。”
……
格洛莉亞沁着汗,飽滿且虛乏在Reborn脖頸處。他們用一樣的體溫和呼吸保持一會兒安靜的擁抱。
如同跌入迷幻又别無他物的鏡子裡,脫離後依舊有着暈眩的滿足感。
“……Reborn,”
“嗯?”
“我希望現在說還不算太晚。”
“我聽着呢,莉亞。”
“我知道我常常……不說真話。但有些話我絕對無法撒謊。……我很想你,非常且深刻地在頭腦和心髒裡想你。”
殺手捧起她的臉讓他們的額頭依偎:“那麼你也很清楚我抱有同樣的想法。這次是真的回來了,是不是?”
“嗯,我回來了,Reborn。”
“歡迎回來,小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