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真的是入江正一長期以來唯一能感到放松的一刻。
他簡直迫不及待地脫下那身該死的,花裡胡哨令人厭惡的隊長制服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它扔到盡可能遠離自己的地方。臉部有些發僵,至少終于不需要他繼續把自己弄的一副頗具威嚴為人冷淡的模樣。
身體控制不住地發軟,他知道他的雙腿抖動得有多麼頻繁。
于是入江正一放棄掙紮幹脆一屁股坐下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好累。胃也還在疼,受不了了。
“恭喜你們,綱吉君,我終于等到大家了。”
沢田綱吉停止了思考。
“沢田,不要被騙了,我們完全不了解他!馬上立刻毀掉裝置!”
“十代目,不用管我們,請動手吧!”
“阿綱,就現在,動手!”
入江正一也停止了思考。……毀掉裝置?等等,他們從格洛莉亞小姐那兒聽到的情報是毀掉裝置?
“那個裝置裡,放着的可是為了不破壞世界機制而暫時儲存的10年後的你們啊!如果沒有它我們很難實施把你們送到10年後世界的計劃——10年後的大家如果回到過去會亂套可是你親口說的啊,格洛莉亞小姐!……請您不要在一邊看戲了……”
格洛莉亞清了清嗓子,通過綱吉的耳機外放出自己的聲音:“嗯,但現在可是正一君大放異彩證明自己的時候,我真的适合出場嗎?”
“……請您看在我胃疼的份上繼續出場吧。”
綱吉的火焰熄滅,他原本在死氣狀态下冷靜的臉此刻寫滿了震驚和迷茫——雖然其他人也是如此。
……诶,我們的女神和地方指揮官居然認識甚至很熟?
“好吧好吧。咳,我重新介紹一下,入江正一君,我們在密魯菲歐雷的高級卧底人員,拯救未來計劃裡不可或缺的功臣,10年後依然因為彭格列人員而條件反射性胃痛的可靠同伴。”
“哈?就是這個人指揮密魯菲歐雷的精英屢次攻擊我們還把我們放到險境之中吧!”獄寺捂着傷口大吼。
“沒辦法,這是讓你們的能力快速提升并适應未來世界的最佳辦法,任何事情的成功當然會有風險。而正一君可是非常努力地造出了存放10年後你們身體的保護裝置,你們要感謝他才對,很辛苦的。”更早一點給殺手做出解釋的格洛莉亞此刻心虛地别過臉不去看他。
“可是——”
“10年後的阿綱可是計劃的發起人,這樣又如何?”
小孩們同時安靜不語。
“很遺憾,我們被逼入了絕境,”入江正一緩緩起身拍拍灰,“這個計劃我可以保證是綱吉君,格洛莉亞小姐,雲雀先生,還有我在深思熟慮,算出幾乎所有結果認真執行的!你們就是那個唯一的希望,是勝利的唯一可能!”
……
彭格列基地。
傷痕累累的小孩們和新的同伴一同回到基地。
大人們坐在那張長沙發上等候多時,他們的表情是完全同步的溫和。
“……我,我們回來了!”
“嗯,歡迎回來——好久不見,正一君。”
入江正一看着她的身體狀況小幅度地皺眉:“……終于再見面了,格洛莉亞小姐。您還好嗎?”
“如你所見,還不賴,不是嗎?你們幾個,别站的歪歪扭扭,站成一排。”恭彌果然不在,随他吧。
累得快死傷口作痛的小孩們安靜地照做哪怕他們疑惑不解,小小的感覺到一絲不快。
格洛莉亞朝他們走來。
她伸出手。
小孩們接連做着深呼吸。
——他們每個人的腦袋都被不輕不重地揉了兩把。
“做得很好,我很滿意,每個人都出乎我的意料,一直以來都很努力了,小朋友們。我隻說一次,以後不會再有了——現在和以後,我稍微為你們感到驕傲。”
小孩們瞪大眼睛,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抓扯褲腿。臉側和耳根後知後覺地發燙,绯色很快地爬升。
……被誇了。被那個超級厲害,完全超規格的格洛莉亞很認真地誇獎了!
“格洛莉亞小姐……”綱吉吸吸鼻子向她靠近。
他下意識地伸手,而格洛莉亞同時向前傾身張開手臂。
女性纖細的左臂帶來一陣緩慢柔和的風,一同覆蓋綱吉微微顫抖的後背。
沢田綱吉覺得她很冷。體表溫度很冷,跨越一百多年的人生透出的隔絕氣質也很冷。
就連與他的耳朵相貼的胸口傳出的心跳都太凄清。
小孩伸手繞後緊緊抓住格洛莉亞襯衣後背的衣料,她隔着皮膚但依舊銳利突出的骨頭硌到他的手臂。
格洛莉亞慢慢地拍打綱吉的後背。她的指尖數次觸碰小孩的脊梁,她的輕撫幾乎融進他内外的生長痛。
一種根本沒辦法形容的氣息彌散開,他們溫和地鑽進綱吉的眼睛,于是熱度提升,令他幾乎快要落淚。
“……你有好一點嗎,格洛莉亞小姐?”
“你要哭了嗎小家夥,那我是不是該拍個照給你留一些成長痕迹?”
“才沒有!”
臉皮很薄的彭格列小首領又不敢掙脫,隻能探出半個腦袋越過格洛莉亞去看在沙發上看穿一切的家庭教師先生。
“好歹也算成功歸來,别看起那麼蠢,阿綱,看來我們在你生日希望你變聰明的願望很難實現了。”
綱吉并不驚訝這個最不會說好話的大人的說話内容。
但他并沒有收起那個從他們進門時就有的溫和神色。他很少會有不像他的武器那般令人畏懼和後退的目光,這甚至可供綱吉想象如果自己能有機會和看似不近人情的殺手擁抱時會是什麼感覺。
“都去處理傷口好好休息,我們已經邁出了很成功的一步,意大利那邊也在作戰,下一步計劃先不用太着急,我們早就完成安排隻需要告訴你們具體内容。正一君之後也會進行解釋。去吧。”
格洛莉亞知道她的心髒此刻才算真的重新跳動。
她好像也太久沒有體會到平常和松一口氣是什麼感覺。
神經從麻木裡緩過來并且急劇抽痛,伴随着不知是真實還是幻聽的耳鳴。
格洛莉亞意識到自己在倒下的時候剛要轉身小孩們早就在緊張地呼喊她的名字不約而同地伸出手。
Reborn從沙發上一瞬間彈起,直線距離踩着茶幾兩步跨到她身後捉住格洛莉亞的肩膀扶着人一點點滑下。
他摸摸她的額頭又去探她的脈搏,用最快的速度去扯掉那些不該用上的藥物輸送管。
小鬼和大一些的小鬼們圍在她身邊叽叽喳喳。
“……格洛莉亞小姐?是我說錯什麼了嗎,你怎麼樣?”
“不要露出那個表情,阿綱,她隻是太累了。”
睡吧,莉亞。
Reborn擡手蓋住格洛莉亞的眼睛,于是她選擇了放任最後一點意識下沉。
……
格洛莉亞意外之下沒有做夢。
她幾乎陷入死亡一般沉沉睡去。
“感覺如何了?”
格洛莉亞睜開眼和坐在床邊的人對視。一時之間說不好誰的目光正在侵蝕另一方,或者二者都有。
空氣快要被他們的目光所同化的時候,病人從床上坐起了。
“如果你實在覺得需要時間緩和,我并不介意暫停談話,你應該繼續休息。”
他們并不那麼需要交流,好比殺手隻是平和地看着她的雙眼他就能知道格洛莉亞的想法。
“不,我在思考開場的措辭。我很認真地思考過我們要進行的第二次深度交談,我所重新想起的,全部經曆過的一切,同你息息相關,有人奪走了我們二人的記憶,而我并沒有權利保管屬于你的那部分,那不公平。即便我的私心,還是希望你不要知道。”
“……我的記憶?”
“Giotto不是對你提到了遙遠的曾經嗎,那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遙遠。”
Reborn的直覺以從未有過的劇烈程度開始瘋狂預警。
他馬上,就要接觸到紮根在格洛莉亞靈魂深處的許多東西。
“我想那是個很長的故事,莉亞,”Reborn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在發抖,那不像格洛莉亞面上那般平靜,“如果你還需要整理,今天不一定要全部說完。”
“不需要我來講述的,Reborn,我們是特别的,你隻需要向我靠近。”
格洛莉亞捧起本該由殺手攜帶的阿爾克巴雷諾的容器。美麗的明黃色火焰裹着金紅色焰心安靜溫和地燃燒。Reborn在她的示意下擡手将其包裹,如同裹住格洛莉亞的心髒。
“你準備好了嗎?”
“我想是的。”
眼前的畫面變了。
殺手猜想格洛莉亞用了他們之間某種他還沒搞清楚的聯系讓他看到了格洛莉亞的腦中記憶。
那是百年以前屬于西西裡的街道。
和格洛莉亞長得非常相似的女性和與格洛莉亞同樣有幾分相似的男性在那一刻相遇。
那是她的父母。
一道斜陽穿過二人的身體,像是表盤的指針。
而指針的源頭,站着伽卡菲斯和阿瑪蘭妲。他們的目光也是指針,但投向的并不是父親克裡斯或是母親塞西莉亞。他們在看于不久的未來出現的格洛莉亞。
而後,格洛莉亞誕生了。
阿瑪蘭妲在她出生的當天悄悄在塞西莉亞房間的床邊丢下一束充滿生機的玫瑰花。那束花在冬日的冷陽下不可思議地仿佛在燃燒。
Reborn知道,她不是在慶祝“格洛莉亞”的誕生。她隻是高興于世界機制終于快要完整。
格洛莉亞的火焰與所有人都不同,甚至于遠超出“不同”這一定義。一無所知的她當然很高興,她在羅莎的面前點燃火焰而她那時的眼睛比火焰更明亮。
克裡斯也很高興——他高興于他的女兒足夠優秀能夠變成他的複制品。
塞西莉亞高興不起來,那團火焰對她而言似乎是地獄業火的象征。
格洛莉亞本人和那團火焰一樣同所有人格格不入,一陣誰也抓不到的風,誰也無法幹預的風,就這樣在西西裡不斷刮過。
直到6歲的那個午後,她殺死了自己的貼身女仆,砍下她的頭。
那是外界侵染的可怕開始。
那也是抗争的開始。
不知道那算不算成功——她的性格沒有變,她的整個内裡都沒有變。她不受束縛,不接受他人指手畫腳,她依舊與所有人隔絕,這些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變。
她騎馬比同齡甚至大些的青年們更快,她的劍尖閃過黑手黨的血與火都無法吞噬的淩厲和驕傲。
人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有人說她是玫瑰,是風,是奇妙的夜。
而正因如此,她還是做出了那些選擇才顯得那麼悲哀。
如果格洛莉亞是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就好了,那樣她隻會因為理想破滅摔回現實。但很遺憾,她在理想之下擁抱着現實。
殺手看見了自己從未見過的15歲的格洛莉亞。
她坐在荒野的草地上沉思。她的頭發和長裙和風的方向一緻,朝着高遠清澈的天空。
她的眼睛是燒不盡的月亮,燃燒裡不存在一點灰燼和雜質。
她摩挲那柄對誰而言都太過鋒利的手杖劍,那如同撫摸自己的靈魂體。
Reborn知道那不是在安撫。那是在清醒裡殺死希望,在死去的希望裡生出支撐她接下來所有選擇的悲劇。
——格洛莉亞在那一天決定了要成為首領并且殺死父親,最後殺死自己。
殺手看見了初代的彭格列們,他實在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認識那些傳聞裡的人們。
格洛莉亞和他們之間的吸引,恐怕原本有一部分原因是7?秩序構成體之間奇妙的感應吧,雖然最後,他們之間隻剩下純粹珍貴的友誼。
然後是那個本來永遠不該出現的晚上。格洛莉亞在父親生日的當天實施了她的毀滅自我計劃第一步。她在那場宴會和家族成員發起的叛亂裡親手斬殺了數不盡的親人們,而她曾從這些背叛者身上學到了那麼多情感。
Reborn自己是殺手,死亡,殺人,不管哪一個對他而言都見慣不慣。但他第一次不想看見這類畫面。
她的劍最終砍向的難道不都是她自己嗎?
殺手瞳孔收縮了。
那看起來根本不可能發生。
那超出了人的所有常識。
他怎麼可能在百年前的西西裡看見自己?
但這是格洛莉亞貨真價實的記憶。她提着滴血的劍踩過雪地,在被火焰燒紅的天空下牽引月光走向剛剛殺死她父親的第一殺手。
那才是悲劇真正開始的一瞬間。
格洛莉亞重了殺手一槍,Reborn受了她一劍。
而那遺留下的傷疤各自生出長線來,而後都不斷延伸與對方相連。
他們就像現在一樣,争鋒相對,驕傲強勢,誰也不讓誰,不在乎任何一方的底線,隻會進攻放棄撤退和抵擋。
這些也同樣悲哀——格洛莉亞在15歲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父親和母親拽着她的身後,帶着她身邊的好人壞人們扯着她一半的靈魂,而伽卡菲斯和阿瑪蘭妲站在前方止住她的腳步,擡手扣住了她的腦袋,封住她另一半靈魂。
殺手在她殺死親人們和目睹母親死亡的時候感覺到她沒有波動。不是僞裝,是真的沒有波動。她已提前看見她的罪,她并不認為死後會歸于地獄,因為她早已身在。
不管是羅莎,彭格列初代,甚至是殺手本人,沒有任何一人可以改變她的腳步——除非有人阻止她的誕生。
格洛莉亞在道路上看着他們而深陷掙紮,而這掙紮最終堅定了她的選擇。她看見希望而最終把它扔在另一條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