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誰也救不了她的。
甚至于對Reborn和格洛莉亞而言,他們相遇的起點不是什麼黑手黨和殺手的奇遇——是那個該死的阿爾克巴雷諾的詛咒。從他們二人同時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一定會相遇。
那些人,還有伽卡菲斯他們,把她點燃由着她燃燒自己。格洛莉亞年紀更小的時候面臨過必死的處境。Reborn産生了一絲如果她在那一天死去成為維護者可能現在會好一點的想法——但是阿瑪蘭妲現身施予援手。不是同情和愛護,而是因為還沒到她死的時間。
她把格洛莉亞推下深淵又撿回她的碎片再讓她為了世界機制,為了格洛莉亞根本不知道的虛無燃燒。
格洛莉亞完成了自焚——她被家族成員暗算,成為人體實驗的受害者。
Reborn在托斯卡納的時候雖然沒有恢複記憶,但也通過格洛莉亞的夢語猜出大概來——他這次是真的希望作為第一殺手所擁有的直覺能夠失誤。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她22歲。妹妹,她驕傲的一切,她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她想要的贖罪,艾蓮娜……幾乎什麼都失去了。
那已經臨近伽卡菲斯等人預估好的格洛莉亞的死亡時間,而她作為人類的最後,卻依然得不到最後的安甯。
意外在這個世界上從不缺乏,好比殺手自己的死亡。
Reborn死去的那一刻,格洛莉亞完全絕望而徹底被擊潰的那一刻,她創造了完善的阿爾卡巴雷諾機制,正式歸為世界機制的一部分。
伽卡菲斯和阿瑪蘭妲站在把自己燒空的格洛莉亞附近感歎着新機制多麼完美優秀。
他們沒有錯,這是他們的使命。
所以才可悲。
而格洛莉亞,做出了人生的第二個重大選擇。
她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極力地要留下什麼,所以她選擇的是Reborn。她在無意識中賦予他成為阿爾克巴雷諾第7人的詛咒,而此刻她回收了在自己的火焰裡燃燒的Reborn。他們之間的聯系本就和其他彩虹之子不一樣。隻是殺手原本隻該是這一任,而格洛莉亞将他同化,于是殺手的詛咒變成了永恒。
他活下來了,他們共同分擔了永恒的詛咒。
Reborn重生的當天,格洛莉亞被她的祖先阿瑪蘭妲從病房裡推下樓,結束了作為人類的一生。
她的意志被扼殺了。
而阿瑪蘭妲擅做主張抹去二人的記憶又是一次更加殘忍的扼殺。
然後……
然後就是露切口中真正的巨大玩笑。
他們經曆無數的循環,以每一次阿爾克巴雷諾的選拔作為重逢的契機,以選拔者和被選拔者的身份。
他們無數次看見對方在換任前的消亡,結束每一次短暫的交集。
——直到彭格列第九代。
Reborn說不好這到底是饋贈還是對格洛莉亞更深的摧殘。
他時常為格洛莉亞覺得太可惜,就好像不管是他還是彭格列一世明明隻差一步就能把她從懸崖邊拉回。
他們完全錯了。
格洛莉亞在誕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如此,誰也無法改變。
——人們往往會下意識回避最不好的結局哪怕那才是真實。如果根本沒有解決方法呢?
Reborn想起格洛莉亞在主控室說的話。他以為她隻是因為逃避和巨大的無助而選擇自暴自棄,而他隻需要想辦法把人重新拉回就好。
不是的,她隻是看到了過去因而清楚地意識到真正改變不了的原因。
“……”
“……”
格洛莉亞依然保持平靜,她的目光沒有落在Reborn臉上反而持續停留在阿爾卡巴雷諾的容器上。
她現在也和容器一樣在燃燒。擁有一個不死的空殼反倒可以不盡地燃燒了。
殺手知道此刻他必須要立刻說點什麼。但是恐怕現在連叫她的名字都需要斟酌。
該說些什麼才好?要如何接住一個被燒盡過太多次以至于此刻也接受這一現實的人。
嘗試抹除從她存在于世界時就有的命運是幾乎不可能的,那太不現實。
……他當然明白這些。
但能什麼都不做嗎,更何況Reborn自身也屬于她靈魂裡的傷口。
殺手開始自我反省,他深感提出談心這一建議實在草率。那并不是指他後悔知道了這些事。
哪怕當下的情況棘手的要命,可他卻慶幸自己終于明白困擾格洛莉亞的内在。
他看見唯一的愛人在自身的地獄裡一邊燃燒一邊隻有空殼也能愛了他一百多年。
同樣地,幸好他也能如此。
——但是,沒有解決方案下的談心是二次傷害。Reborn第一次意識到他的自大使得當下的情況似乎一發不可收拾。
格洛莉亞把自己的人生分成了兩段。
至少在第一段殺手沒能救下她,那甚至已經不屬于晚與不晚的問題。那現在……照露切的說法是有轉機,可是該怎麼去找到?
“……”
殺手在短時間内努力地思考,他難得很混亂。
一直沒說話的格洛莉亞盯着他好一會兒随後伸出手貼上他的臉側。
她跪坐在床上稍微前傾和伸長脖子,盡可能去湊近Reborn的臉好去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溫柔輕和的吻。
她挺直上半身單手環過殺手的肩最後搭上他的背,長長的銀發和她細荊棘般的身體不可思議地呈現一種包裹的狀态,Reborn的頭貼向格洛莉亞的胸口,聽着她不太規律的心跳。
“我這麼說可能很奇怪,親愛的,鑒于我本身也不是什麼好人。我痛恨這個詛咒,哪怕我就是創造它并為它而生的人。但我們卻因此而注定相見,就這一點我不後悔。就像我說的,過去已經是過去,你不必為我挂壞,我已經在這幾個月裡接受的差不多。我隻是為你感到抱歉,Reborn,抱歉你所經曆的一切。”
她講話很慢很輕,很像殺手此刻的呼吸。
Reborn的混亂瞬間消散了。
其他的先放在一邊。
你看,她總是能輕描淡寫地說出“我沒事”“我還好”“不重要”“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早就接受了”這種話。
她好像是在害怕不馬上說出這些的話就要違背與自己相光的事不能在意這一原則。
甚至于這種欺騙持續時間過長,謊言竟也顯出幾分真話的意味。
隻有别人的事才能令她動容。
殺手并不是會揪着曾經的失誤和過錯不放的人。不是出于逃避,而是因為改正和挽救才是最重要的。
但現在,他在話語裡必須暫時改變這一原則。
“我并不希望我成為讓你感到抱歉的人,莉亞,”Reborn擡手蓋住她的後腦勺,“我曾以為我是個旁觀者,我知道你痛苦着什麼,而我隻需要引導和幫助。但我是參與者,我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你才會如此。”
格洛莉亞立刻稍微和他分開好讓二人能夠對視。
果然,殺手提起他自己就能讓格洛莉亞的平靜開始潰散。
“我成為一世口中離你最近的人,而你反而因此堅定地選擇毀滅的道路。”
“……那是我自己的問題,誰插手都是一樣的。”
“所以我的确沒能救下你。”
“……這不一樣。”
“那麼哪裡不一樣?”
“因為是我先——”
Reborn少有地打斷她的話:“你先給了我詛咒?不是你給的,親愛的,你是被選出的中介而已。你沒有說出後悔,我的莉亞,你依然慶幸我們相遇了。”
“……那是我自私的想法。”
“聖人才不需要自私,而大多數人不需要成為也沒必要成為聖人。你本應該說你後悔的,莉亞,就和平時你随口扯謊自己沒事那樣,而你現在還是拗不過那個真心的想法。”
Reborn的雙手滑過她脆弱的纏着繃帶的脖頸,摩挲着向上繼續滑過臉側,從鬓邊滑進靠後的發間。
他把人往懷裡摁,彎下腰低頭,他完好的右眼和格洛莉亞殘缺的左眼不輕不重地依偎。他能感覺到格洛莉亞放在他後背的手在抓扯他的襯衣。
她在動搖。
“就像你自然而然痛恨你的父親,親愛的,我不認為你完全愧疚于你母親。我們共享記憶,親愛的,你對記憶裡的自己甚至都要僞裝。你的絕望不是來源于你對塞西莉亞女士的愧疚,是你無法宣洩的不滿和委屈,莉亞。你沒有做錯但她卻那麼害怕你。”
不是的。
她這麼說。
殺手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果然會如此。
“我不否認你愛你的妹妹,她也愛着你,而我想羅莎是個好孩子。但是,你真的沒有一瞬間希望她不是你妹妹嗎?她畢竟間接束縛了你。”
不,不對的,是我害了她。
“你還能想起來嗎,莉亞,想起來第一次想要發洩但卻悲哀地說不出口的感覺——你曾因為我讓你想起這一感受而選擇将我推開兩次。”
不,我不是那樣的,我早就習慣。
“你走不出來的,莉亞,有人拉着還有人擋在前面。你逃脫不了過去。”
她從否定變成了沉默。
Reborn倒是很想換一種方式。但很可惜,這是最後的機會,如果不能讓她壓下去的波瀾被重新挑起,那她将永遠絕望。
絕對不行。
“我很抱歉,莉亞,一般情況而言我不該說這些話來質問你,尤其在我看完你的記憶後。我為我沒有首先表達我很榮幸知道你愛着我一百多年而抱歉,同時我慶幸我也愛你。”
Reborn感覺到她小幅度地顫抖。
“雖然你讓我時時感到頭疼,我親愛的,但這是你可以對我時時行使的權利。你得承認,你嘗試過許多抗争,而你的内在永遠不變不管燃燒多少次。我希望你在負罪前能首先因此感到驕傲,莉亞,至少我為你感到驕傲。”
她開始做深呼吸。
“不要否定你的愛意,親愛的,也别否定我的。你對我無話可說嗎,莉亞,哪怕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個本應該聆聽和承受的人了。你親口說的,我們是特别的。”
房間裡呈現出接近死寂的安靜。
Reborn幾乎開始擔心她會心髒驟停。
“……我慶幸着你跨過詛咒向我靠近了,第一殺手先生。”她的聲音不再平靜。
“伽卡菲斯和阿瑪蘭妲沒有錯,他們隻是在做他們該做的事。但是我不願意接受,哪怕它是一種殘忍的正确。”
格洛莉亞為此感到無力,她的憤恨和不平看起來那麼脆弱可笑。她看着伽卡菲斯在眼前卻也隻能鬥幾句嘴,她的臉上也表現不了厭惡和憎恨。該死。
她其實什麼都想不明白。
為什麼就得是她。
為什麼她有那種父親,那種人也能叫父親嗎?
她愛塞西莉亞,塞西莉亞愛她,但為什麼塞西莉亞不敢靠近?她明明從沒傷害過母親,她總是小心翼翼。而母親最後留下那種遺言難道不是因為清楚她一定會替她完成嗎?
……這不公平,但我卻拒絕不了。
她也愛羅莎,她更大比例地認為那孩子是她人生的禮物。但誰能想象她對妹妹說出“從今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時的内心。
……為什麼我不能。
她看着彭格列初代們,她珍惜他們的友誼卻也羨慕不已甚至于偶爾嫉妒。如果她能有那樣的家族……
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
但格洛莉亞的此類思考一開始就會戛然而止。
她感到絕望。因為她清醒地意識到她改變不了,越思考越是如此。
誰都不行。
“……我想不出來怎麼做。我完全想不通,想不通那些人為什麼死了。我想不通彭格列為什麼會發生那些事。想不通為什麼我要活下來——你看,沒人給我指路。”
不,是有的。
“可是我給了你詛咒。可是你那時死在了我眼前,Reborn,”格洛莉亞的腦袋開始下滑,她的身體也在下滑而那下滑如同墜落,她顫抖着四分五裂,碎片正在把殺手整個人吞沒掩埋,“我明明是要救你的,但為什麼最後變成這樣?我甚至覺得你如果像正常人類一樣死了可能更好。……但我卻還是選擇把你留下。然後……你再次死在了未來,再次在我眼前。”
她沙啞地低吼,腦袋垂在Reborn頸窩。
“……該死的。我就是要逃。Reborn,我忍不住想逃跑。我不知道怎麼辦,或者說本來就沒有辦法,而去認識這一點讓我感到害怕。……是,我就是害怕了!我面對不了過去,更面對不了現在和未來!……我清楚我辜負着一世的好意,露切,你,還有阿綱和很多很多的人。”
她那隻貼靠着殺手皮膚的完好眼睛在流淚,很快地打濕他的領口向下滲透,相當驚人的冷意往Reborn的心髒和肺部鑽,而後在血管裡跑動。
他有時候很不理解那些文學作品的描述,即便那的确是藝術化的最好結果。
類似于冷水滑過喉嚨使人快速平靜或是熱水澡輕易緩解疼痛。
還有一種更具代表性的更常見的。
男主角或是女主角發自内心地說着他們心碎了。這很奇妙,一種抽象的表達,而抽象往往基于具體。但沒人清楚心髒物理碎掉是什麼感受——雖然會有人被殺手襲擊緻使心髒碎裂,但很遺憾他肯定發表不了任何感言。
就此刻而言,藝術家們做出了最好的簡練總結。
“……可是所有的所有我總要失去的,不管我想與不想……我很累。我痛得快死……然後繼續。……哪怕我早就受不了了,親愛的……”
她很用力地抓住殺手。嘶啞的哭聲代替了話語。她可能很想完完全全痛哭一場,但連那種精力都沒有了。
Reborn去拍她的背又摩挲她的肩。
“你說得對,莉亞,想逃就逃,比起沒有目的地逃,至少向着我而來。反正我們注定相遇,我本就在一無所知又無意識等着你向我而來。不想思考就丢開,我會去接住,樂意如此。”
格洛莉亞在漸漸收聲。
Reborn在漸漸撿回那些碎片一點點回拼。
總要拼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