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讓自己的表情别太明顯以免小孩忍不住開始驕傲:“理由。”
“雖然您和彭格列之前的調查沒有什麼區别的樣子,但有一點不同。您調查的那個叛徒的開銷範圍擴大到近一兩年内。”
“繼續。”
“彭格列出現這類事件其實不在少數但最終彭格列都沒有損失而叛徒都受到了懲罰。所以,如果這個人想活下來要如何呢?他的存在在他人眼中已經消失。從屍體是面部正中子彈開始就有了這種可能。”
“還不夠。”
“他在一年前開始了解關于美容院的事。因為他在任務中傷了臉一直沒有好轉以至于要纏繃帶見人所以也沒人覺得奇怪。但是,誰知道他繃帶之下到底是什麼樣子?而巧合的是,那家美容院半年前因為意外失火什麼都燒沒了,人員傷亡也十分慘重。他從那時起恐怕就在為自己詐死後的生活做準備了。”
“照你所說,如果他沒有死那為什麼到現在也沒賣出那份文件?這種東西本該越早脫手更好。”
“因為逃亡的危險程度很大。無論那種途徑都避不開彭格列的眼線。所以,他會留在這裡,以新的身份。”
“那就更應該脫手了不是嗎?”
“不,他要等這個風頭過去,讓那份文件像是被意外找到。而且,整容的話必須是他熟悉的人最好。所以,他會等着彭格列調查完所有人徹底排除他們的嫌疑後取代他所選擇的那個人。”
“你覺得他取代了誰?”
“……一般來講,那種不太和人打交道的家夥畢竟容易而且不太會被發現。”
到這裡已經完全夠了,就算差了一點也沒關系。
殺手心情很好地半擁半抱着格洛莉亞讓他們一起轉了身,兩雙眼睛一起看着目标之一。
“雖然已經徹底調查擺脫了嫌疑——這是當然的因為他的确沒聯系他們任何人。但殺人這種事很難不引起注意,特别是對屍體的處理。在那個人家裡處理完畢是最好的選擇,小家夥。”
“……這倒是。所以,這個人是懷疑對象?”
“不止他。雖然直接去家裡調查痕迹當然更效率更高但那勢必要大動作,打草驚蛇總是不大好。我看過那些人的家之後找出來幾個可疑的人,彭格列的其餘人員也在調查。要知道,文件放在家裡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哦,好吧。您還真不愧是九代目的心腹,教父。”
殺手知道她有點失落沮喪。她說的幾乎都正确,最終結論和真正的答案區别不大,就算差了一點其實沒什麼影響。她還是那個聰明厲害的小孩。
可惜她的勝負欲和自尊心要比她的年紀大上許多,哪怕是一點失誤都不希望存在。
十幾歲的小鬼果然是最别扭最麻煩的。
Reborn雙手交叉套住小孩的脖子,他向後一拉就讓走神的格洛莉亞一個踉跄摔在他身上。殺手抓住她的雙肩讓人失去重心隻能靠他站立。
“賭賭你的運氣,小玫瑰,看看是不是最後還是我們盯的人是目标。”
這家夥當然是。
殺手在剛才收到了消息,其餘人的調查已經結束,那幾個可疑對象沒有問題。
隻剩下眼前的目标。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格洛莉亞,你想要挑戰一下嗎?”Reborn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引導她。
她不可能拒絕的。
格洛莉亞已經重新回歸冷靜,她那還帶點新生氣息的銳利目光重新投向目标人物。
3.
挖出那份文件的時候,小孩微微揚起下巴。
“幸運女神總會對優秀的人露出微笑。”
她這麼說道。
現在是寒冬,她的眼睛卻像是裹了糖霜,沾滿夏日烈陽已然熟透的草莓。有着這麼一雙眼睛的小孩很高興地跑回殺手身邊挽住他的手臂,末了還補上一句“我姑且就承認教父你也是個很有運氣的人”。
天氣暗沉也無所謂,反正有個不怕雪同時雪怕她的一朵小玫瑰。
殺手看着格洛莉亞,無論如何也解釋不了克裡斯或是塞西莉亞怎麼養的出這樣的小孩。
4.
格洛莉亞在某天醒來的時候發現Reborn不在。
他有留下訊息,大緻是半夜的時候彭格列那邊有點急事,他不願吵醒小孩于是自己一人動身。雖然殺手原本也想過讓格洛莉亞醒來後自己找過去,不過他估算自己會在兩三天左右回來,反正又沒離開意大利,索性就讓人在西西裡等着。
格洛莉亞覺得有點微妙。
她的好教父想了兩種解決方案,但是,一般人會想到的方案更應該是……讓她直接回到艾芙裡特莊園。
算了,我也不介意在教父身邊再留一段時間。
而殺手離開後的第三個晚上,夜裡下起雨來。
格洛莉亞當然不是那種會因為打雷下雨害怕的類型。她對雨天的感情完全是憎惡。
雨天是不會發生什麼好事的。
她看了看自己那條被殺手驗證留有嚴重後遺症的左手。
——二次扭折還是開放型槍傷的骨裂?
教父肯定覺得那是一次敵襲的後果。不是的,完全不是,那是她10歲的時候發生在艾芙裡特莊園,由她的父親親手制造的惡果。
談判失敗心情不好的父親在對着母親和妹妹發火。
格洛莉亞于是沖上前和有些醉酒的父親理論。他們理論的東西逐漸扯上關于格洛莉亞繼承首領的問題。她在那天堅決地表達自己絕不願意,克裡斯強忍着怒火勸她認真思考。
——你不過是打算讓我變成和你一樣的人,再由我去做同樣的事。完全沒有意義,好笑。
克裡斯向她沖來,兩人就這樣扭打在一起。他有些失控,竟然抽出腰間的手槍。到底是有些醉了,格洛莉亞讓子彈避開她的要害可多少還是打中了手臂。
她在劇痛中被父親從陽台推下。不高,但剛好左手着地。她的左手最後還是沒能被治好,雖然正常行為不受明顯影響,但使用武器是不行的。那天羅莎在雨裡和母親對着父親苦苦哀求不要對格洛莉亞動手,結果那孩子也因此連着燒上3天。而塞西莉娅在巨大的驚吓和擔憂中患病,從那天之後她的身體就越來越不好。
她去世的日子也是雨天。
很多有關死亡和絕望的事都在雨天。
格洛莉亞睜着眼對着天花闆放空目光,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淩晨。
啊,都這個時間點的話教父不太可能趕回來。還下着雨呢。
覺得在床上無所事事地躺着着很無聊。反正雨天一整晚睡不上兩小時是常态,格洛莉亞幹脆離開自己的房間去往客廳。
她并沒有注意到自己打開房間門的時候屋子的大門同時也在打開。進屋的人聽到家裡有些動靜于是無聲地鎖上家門,放輕腳步貼着牆面行走。他在拐角處捕捉到格洛莉亞的一個側影之後收起拉開保險栓的槍。
“打算接杯冷水嗎,小家夥?或者這次你想要加點冰塊。”
格洛莉亞轉過頭錯愕地和剛到家的第一殺手對視。
“呃,教父,晚上好?”啊,有血的味道。是敵人的,還是說他有受傷?
“現在是淩晨3點半,再晚一點我們恐怕要互道一聲早上好了,我親愛的。”
殺手朝她靠近,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格洛莉亞幾乎就要産生這氣息是從自己身體裡迸發而出的錯覺。這次殺手打開燈湊近格洛莉亞的臉做着觀察。
“看起來倒不像每天晚上都不睡覺的模樣。我還以為監護人不在,小鬼害怕得睡不着覺。”
格洛莉亞在心裡對他翻了個白眼。她随後頂着愈發濃烈的氣味看着Reborn外套上大片的暗沉痕迹和他貼近,自然地伸出手從他的肩頭開始摸索:“教父,事先申明我沒有小看您的意思——您受傷了嗎?”
既然是大半夜被電話叫醒離開西西裡甚至還說着讓她等在西西裡這種話,這個機密任務的難度恐怕相當大。
“不管是殺手和黑手黨,格洛莉亞,我們都是與傷作伴同它起舞的人——好了,位置在這兒。”Reborn抓住格洛莉亞繼續摸索的手搭上他的腹部。
格洛莉亞能感覺到血液透過繃帶和衣服滲出侵入她的掌心。
“醫藥箱和其他所需品在我房間——不用麻醉藥品。既然有個睡不着精神好得很的小孩,那麼我可要征用一下了。”
格洛莉亞基本不需要他來教,處理各類傷口是優秀黑手黨差不多無師自通的技能,說是一般性常識也不過。
Reborn在她跑向他房間又跑回來的短暫時間裡沒怎麼深想就知道了格洛莉亞失眠的理由。
前幾年,他的确和格洛莉亞沒有太長時間的相處,他們其實常在西西裡街頭碰上,倒也不至于無話可聊但又不可能拉着家常說上許久。
還有一些時候,格洛莉亞并沒有注意到自己這位來去無影的教父曾站在不遠處沉默地旁觀。
而塞西莉娅,她自己在愧疚和某種奇妙的直覺之下忍不住同殺手講起許多格洛莉亞的事。Reborn并不是像小孩以為的那樣對她人生裡的重大事件一無所知。
比如,他知道格洛莉亞的左手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所以啊,所以他同小孩相處的每分每秒都忍不住思考這孩子是怎麼不可思議宛如奇迹般長成這樣。
對這些一無所知的小孩本人熟練地從醫藥箱裡找出工具跪在沙發上。格洛莉亞剪開他内裡的衣服,丢掉那些被血浸透的碎片和繃帶。血液的溢出同他腹部肌肉的起伏程度完全一緻,描摹着輪廓下滑最終被皮帶的金屬扣攔住去路。
她的教父很悠哉地雙腿交疊,一隻手屈折放在沙發扶手上,另一隻手裡有格洛莉亞給他的一杯熱茶。他甚至還騰出手把格洛莉亞沒紮起來的頭發别到一邊以免粘上腹部的血。
格洛莉亞盡可能地趴下和那個有點駭人的傷口接近,結果很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還能聞出殺手身上的煙草和咖啡味道,甚至她很快地判斷出自己的教父用了什麼男士香水。
嗯,還是别告訴他,教父肯定會打趣我的。
消炎止血,縫針貼紗布綁繃帶,高度專注而且第一次替别人處理傷口的格洛莉亞覺得自己眼睛有點花。
她剛拿起事先準備好的濕毛巾,就被傷員撈過肩膀正好一歪順勢倚在Reborn身上。
“我親愛的教父,請您不要做出讓我的努力會白費的事。”
“我看你神經崩得太緊,親愛的,就算你真的縫錯我也不至于怪你。”
“那您真是我的好教父啊。”
她沒從殺手身上起來。
殺手那血迹尚未完全幹涸的手繞過她的腦後停在格洛莉亞的一隻耳朵上,順着耳廓很輕地揉捏,指腹上的槍繭讓教女小姐感到耳朵發麻。
“為什麼不睡覺?”
“因為您抓我過來當醫生。”
殺手在她耳垂上的力道加重了一點:“我們隻是3天沒見,你撒謊的本事退後不少。做噩夢了?”
“沒。”
“這倒不是撒謊,我希望接下來你繼續保持。放輕松,我們隻是随便聊聊,畢竟睡覺對于小鬼而言也算是件大事。”Reborn轉而接過那張毛巾,不緊不慢去擦格洛莉亞手上和耳廓的他的血。
“所以小鬼就不能失眠嗎?”
“那失眠的原因呢,該不會真是雨天一個人在家心裡不安?”
“……”
殺手不再繼續追問。他轉而說起格洛莉亞此刻心情低落,于是問她知不知道要怎麼緩和才好去睡覺。
格洛莉亞示意殺手不必在意,她覺得自己已經泛了困。
結果她的教父笑着說雨水把一朵玫瑰花打蔫不說還讓她的腦子也變得不太靈光。
“好吧,小玫瑰我隻教你一次。”
他牽住格洛莉亞的一隻手示意她先從沙發上下去站好。随後他繼續牽着人往自己的正前方帶去,這就是像是一個另類的交際舞。
“坐過來,小玫瑰。”
“?”
“不是沙發,你的好教父我為了你特意放平了腿。”
格洛莉亞也沒太客氣,她上前一步跨坐,有點好奇這位讓人拿不準的長輩到底要玩出什麼花樣。
她被牽住的左手由着Reborn繞過他的脖子最終放在他肩上。
“你的右手也是。好,低頭吧,身體放松向前栽,砸過來也行。”
“……怎麼可能砸過去。”格洛莉亞盡力小心地不去壓着他的傷口,腦袋窩進殺手胸口。
“你輕的很,小家夥,不必擔心。那麼最後一步,你要對我說‘教父,世界第一的殺手先生難不成連哄人睡覺都不會嗎’——請。”
“……我能拒絕嗎?”
“看來離完全學會還差一點。但看在你辛苦聽講的份兒上,我就當你學會了吧小格洛莉亞。”
格洛莉亞知道Reborn的手掌蓋住了自己的後腦勺。他另一隻手從後頸開始揉捏,順着向下,最後輕拍她的背。爾後他的兩隻手臂同時收縮将她圈起,格洛莉亞一點點貼緊教父的同時感覺這個懷抱正在把雨聲,陰冷甚至是空氣都給擠出他們的私人空間。
她想起在葬禮上見到殺手時他的陰影投下而自己産生幾乎溺斃的奇妙感受。
但那并不痛苦。
她隻是在外界的一切中溺斃,但她可以去呼吸,去抓住她的教父。
這并不矛盾。
“教父,”
“嗯?”
“我在雨天容易缺氧。”
“所以?”
“沒事,現在好像不那麼缺了。”
“那就睡覺吧,難養的小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