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笑安掀起眼皮,目光在他身上打轉,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
她倒是眯起眼睛正正經經打量了此人一番。
那戲子卸去僞裝,劍眉入鬓,攜着清淩淩的眼神看向衆人。一身戲服在身,青衣綴着細小的銀色紋路,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怎麼看怎麼荒唐。
隻見他水袖一甩,“孤說,孤在此。你們怎麼還不跪?”
那聲音不疾不徐,仿佛這要求是天經地義。
聲音飄進郎禦史的耳朵,當即胡子微動,瞪大了眼睛,怒目而視:“大膽!哪裡來的刁民,竟敢盜用王的身份!你一個戲子還真把這兒但那個戲台了罷!”
一聲怒斥,卻引得衆人頓時哄堂大笑。台下的賓客議論紛紛,皆是輕蔑地搖頭。這戲子倒是妥妥像是一個扮君王入了魔的人。
“來人!”
郎禦史手一揮,厲聲喝到,“人都死到哪裡去了!抓人抓人!”
随着他的命令,禦史府的府兵如潮水般湧入,從長廊的兩側慢慢包抄過來。手持長刀長槍的士兵散發着寒意,正欲步步緊逼。
二人被圍在高台之上,狀似避無可避。步笑安拎着從士兵手中奪來的大刀微微後退,她目不斜視開口道:“喂,我說唱戲的。”
“嗯?”那戲子一甩水袖,唇邊揚起一絲淺笑。
步笑安眼睛微眯,不鹹不淡地開口,“我看你輕功挺好的,一會兒我往前沖你就先跑。”
隻是那戲子聞言,微微挑眉,“跑?孤可是堂堂——”
他頓了頓,忽而一聲輕笑:“聽說過英雄救美的,美救英雄倒是也行,隻不過——”
他語調一轉,補充道:“不好,會顯得孤太沒用了。”
這人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步笑安轉念一想,要不是這人腦子有病,又怎麼會在這種關頭還救了她一救。想到這裡,她當下下定決心,是傻子也罷,今日既然牽扯了進來,她就得護着到底。
可眼下她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好歹是一條性命,最後能保到什麼份兒上她也不知道。步笑安不由分說,一步踏前,将那戲子護到自己的身後。
“你躲好。”
郎禦史此刻端坐在宴席中央,面色鐵青。他用手中就被重重一擊桌案,發出“砰”的一聲響,怒喝道:“給我上!”
步笑安正要咬牙沖上去拼個你死我活,然而在她蓄力起步的瞬間,肩頭卻忽然微微一沉,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按住了她。
此人正是那戲子。
“慢着。”
隻聽他聲音不大,卻瞬間讓周圍的喧嘩聲靜了一瞬,就像是沸騰的水中突然扔進去一個冰塊,雖說動靜不大,但是多少還是有點兒效果的。
步笑安回頭,正正好對上了戲子似笑非笑的眼神。隻見那人一擡手,水袖清揚而起,将她擋在身後。
“别沖動。”他沉聲道。
步笑安眉頭一皺,還沒鬧明白這個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已邁步向前。
“郎禦史。”他緩緩開口,聲音清潤如寒泉,“孤在此,若是要質問,不妨先問問孤為什麼會這麼說。”
郎禦史聞言哈哈大笑,“衆人都知,你這明顯的胡說八道,本官需要質問什麼。區區戲子,你以為三言兩語便能唬得住本官?”
府兵此刻已經離他們隻有七步之遙,刀劍的寒光直逼這二人而去。步笑安眉頭微蹙,正想要甩開肩頭的手——
卻聽那戲子低低道了一聲:“不必。”
話音剛落,他的袖袍猛然一甩,竟然從中廢除一枚光澤瑩潤的玉牌,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穩穩落在郎禦史面前。
那玉竟然沒碎!并且那玉牌肉眼可見的晶瑩剔透,刻着三個大字。
“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他語氣淡漠,卻又字字誅人心。
“昭然令在此,見此令,如王親臨。郎禦史,你倒是說說,你該不該跪?”
整個場面頓時鴉雀無聲,連空氣都仿佛凝滞了,衆人似乎都忘記了自己會喘氣兒。
郎禦史呆愣在原地,顫抖着站起身,堪堪伸手起了那枚落在了案幾上的玉牌。他眯起眼睛将牌子捧到手心,細細摸了摸那玉的材質,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如紙。
到了此刻步笑安算是明白了此人到底是誰。
她竟是,被自己人給坑了。
難怪神弓衛不來接應,難怪。
步笑安暗自咬牙,心頭五味雜陳。
再看那戲子,依舊站在高台之上,一派泰然自若。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周圍,落在步笑安身上時,嘴角隐隐挑起。
她的沉思被郎禦史忽然的跪地聲打斷,隻見他将那昭然令高高舉過頭頂,聲音顫抖,“微臣有罪!不知王在此,竟敢失禮,懇請王贖罪!”
此言一出,場内一片嘩然,衆人紛紛跪倒在地,惶惶不安地垂首不敢擡眼。
那戲子卻隻是低頭看了一眼郎禦史,“禦史大人,這麼快就認罪了?孤還未問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