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吃不了。”沈簇婉拒着找到座位坐下。
同學大快朵頤間,有人聞了聞忽然擡聲道“誰吃辣條了?!山門重地!”
一邊的高二十一班副班長喬嗣默默捏住了辣條口,她就這一袋了,不能被發現。
沈簇吃了幾口便覺得一陣油膩,胃一陣陣痙攣。索性放下了筷子。
“小花,不吃了?你都沒吃幾口。”鹿佑回湊過來。
沈簇搖了搖頭“是夾太多了。”
于是幾人将他沒怎麼動過的菜瓜分了。然而不止于此,在秦沨孑去挖他吃剩的大米飯時,沈簇趕緊端起了飯盤“吃完了,送到池子放好。”
過了正午。下午學校組織學生跟着打坐,幫助和尚灑掃,然而最多的,還是個個跟野猴子一般在寺廟裡爬山找水。
傅天是帶頭那一個。鹿佑回為此留下了不少照片。
晚飯是清湯面條。負責炊事的和尚慈眉善目,笑眯眯看着對着素食叫苦連天但不少盛起的學生。
沈簇依然沒有什麼胃口,隻盛了個碗底便走了。碗筷碰撞間,秦沨孑還沒開動,忽然在他的碗裡夾了幾條白色的筍。
沈簇驚訝地轉頭,秦沨孑正抱着一個小罐子笑眯眯看他。
“我向主持讨來的。可以緩解胃口不和。”
“噗斯噗斯”轉過頭,傅天鹿佑回正低着腦袋杵着雙下巴看兩人。
幾人作案一般悄無聲息吃完了一罐泡筍。
“你什麼時候弄來的?”幾人從食堂向外走時沈簇問。
“秘密。”秦沨孑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寺廟後的住宿衆人屬實沒想到還有二樓。
古色古香,屋檐角下還保留着雨鍊。
“不允許混住!不允許混住!男女AlphaOmega分開!”王小彪緊趕慢趕在旁邊指揮。
沈簇因為尚在分化最初期,信息素與腺體還不完全,身份證上還是Beta。
本身也是要跟鹿佑回住的。
但是上樓時,沈簇還是回過了頭,果不其然看見了眼巴巴站在一邊的秦沨孑。
剛想說點什麼,就看見方點抱着胳膊擋在他面前。
“看什麼呢?”
“沒,沒什麼。”沈簇嘴角抽了抽“老師晚安。”
二樓裡是一個個榻榻米,中間絹布屏風相隔。
沈簇鹿佑回收拾收拾就躺下,統一熄燈睡下了。
鹿佑回很快就打起了小鼾,掀開了被子,睡得像小豬。
沈簇微微起身,将被子重新給他掖好,湊過去時還被鹿佑回在臉上親了一口。
“大肘子....嘿嘿..爸爸愛你......”鹿佑回嘟囔着夢話。
沈簇撓了撓臉,上面還沾着些鹿佑回的口水。他躺回去,靠着牆壁,看窗外的夜色。
看了半晌。
沈簇拿出了手機,看見了池然的一條未讀信息。
他點開界面,發現是一段9秒的視頻。
他猶豫了一下,點開了。
視頻中,水晶螺旋吊燈散發着暖色的燈光,周圍人和顔悅色,站在最中央的池然頭頂戴着金黃色的生日帽,雙頰微紅捧着禮物盒。左邊的男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右邊的女人,媽媽,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頭。
沒帶耳機。沈簇隻好靜音。但他依舊能在池然的口型上看出。
“謝謝爸爸媽媽。”
沈簇輕輕學着口型道。
視頻一遍遍播放,沈簇看到池然身後的九層巧克力蛋糕。紅色絲絨草莓巧克力,蝴蝶結一圈圈綁着。沈簇能夠想象上面的動物奶油手指一撚就化,裡面一定還有水果或者巧克力夾心。
但視頻沒有人在意這個蛋糕。
沈簇竟有些慶幸池然的生日宴提前了。如果他去,他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禮物呢?彼時狹小出租屋内,傍晚打折的植物奶油4寸草莓蛋糕的味道尚在舌間。
但他又有些可惜。手機屏幕上來回重複着,一出幸福的啞劇。金碧輝煌映出的暖黃色光芒,在夜晚裡,放大式籠罩着他。他連這份殘忍的幸福,也隻能隔着屏幕觸及。
沈簇倒過來看過去,直到手機兩小時熄屏。
視野陡然黑暗下來。沈簇靜默坐着,半晌,他起身套上外套,穿上鞋子,走出了宿舍。
他漫無目的地走,順着石闆小路。一直走到山尖的小亭才停下。他靠在這裡,俯瞰遠處的城市燈火。
手機忽然振動。
【來電聯系人:媽媽】
沈簇嘴一癟,接起了電話。
“小簇,我是媽媽。”熟悉的失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沈簇不禁去想,那視頻裡媽媽也是這樣笑的嗎。
“嗯。”沈簇應聲。
“最近還好嗎?”
“嗯,一切都好。”
“怎麼了嗎?有什麼事嗎?”沈簇還是明知故問道。
“媽媽要走了。”電話那邊的聲音猶豫着說道。
沈簇心下了然,但哔————————
耳朵腦袋一齊發出了警鳴,本就不多的溫度随風遣散。心髒那裡時常作祟的啄木鳥終于死去了。不再疼痛地啄破他的胸膛,隻留下一個洞,風吹呼嘯。
“池然呢?”沈簇又明知故問道。
“已經辦好轉學手續了。”
“什麼時候的飛機?”
“明天下午。”
“高一不用春遊嗎?”
“嗯,提前請了假。”
“媽媽想說......你想......”電話那邊傳來斷續的話。
“你們一路順風,媽媽。”沈簇接好留給他的空檔。
“好。那邊有目前最好的醫療科技,很快就能研制出清洗終生标記後遺症的藥劑了。”
“嗯,好,媽媽。”
“......保重身體。”
電話挂斷了。
沈簇垂下了手,地平線遙遠,經年的委屈憋悶與思念憤怒全部付諸東流。
事實上,事情總能比他想象得更加決絕。
不再是一個城市,明天過後,在這邊土地上,他将再無親人。
柳梢枝頭,缺月當空。對沈簇來講,這抹沉重的念頭,姑且稱為鄉愁。
“這棵柳樹,本不該種在這裡的。”左手邊,蒼老的聲音響起,主持走了過來。
“您好。”沈簇下意識道。
主持笑了笑“小施主夜晚來這散心,好習慣。”
“..哈哈您也是。”
主持又道“我倒是沒有這個雅興了,不過看一個身影夜半三更往山上走不放心,才跟來看看。”
“...哈哈,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沈簇鞠了個躬。
主持搖了搖頭“晚飯的泡筍還吃得慣?這算我的拿手技藝了。”
沈簇一愣“是您!?”
主持笑呵呵道“柳樹寓意不好,也不合理念。所以沒想過種它。不過哪一年,也是路過的人,是個長發女施主,路過時掉下了一堆種子。什麼樹啊花啊都有,結果就這棵柳樹的種子發芽了。”
“出家人哪裡冥頑不靈,它既然破了土活過來,那也沒了硬要挖它的道理。”
主持還站在一邊,那雙返璞歸真的眼睛看着沈簇“詩詞裡也總是把柳當作挽留的意象不是。倒是教參拜的人,留在這人世間,也挺好。”
“小施主,如此年紀,莫要心如槁木。眼裡啊,不要空,總看些虛無缥缈的雲,看看腳下的泥土和身後吧。”
說完,主持又慢悠悠捋着小路走了。
沈簇愣愣看着主持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直至身上冷清,沈簇又看了看夜空的星星,才轉過身。
蓦然,一個身影就站在不遠處。
秦沨孑不知從哪裡摘了許多野花野草狗尾巴草,捆成一個小捧花。不知道在那裡靜默了多久。
“晚安。”秦沨孑笑着對他道。
呼吸凝滞片刻,秦沨孑的笑容,這一瞬間,不講道理地點亮了沈簇眼裡的繁星與燈火。
沈簇一步步摸黑走出四角亭,像蹒跚學步的孩子。柳葉落在他肩頭,繼而翻身飄走。
“晚安。”沈簇捏着狗尾巴草道。
“等了很久?”
秦沨孑搖了搖頭“剛剛好。”
“一想到我們在幽會,我就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