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裡,北耀城裡很不甯靜。
坊市間裡有流言四起,說是昨日裡北耀城來了一個新道士,已經到了那皇城之外的國師府。
據說是來接替那老國師的。
老國師頗不得民心,整日裡不是煉丹就是長生,搞得皇城裡人心惶惶。
更有人說,皇帝陛下信任的老國師離奇過世,是因逆了天意,幾日前那一道天雷落地便是懲戒。
一時内北耀城裡衆說紛纭。
北朝侍奉道派已久,出任過三位國師,據說皆是離奇暴斃。
按旨意宣讀出來的,都是因病仙逝,朝堂間大多不信,連百姓們都不信。
有好事者偷摸着打聽,最後都被羽林軍關入大牢,從此再沒音訊。
羽林軍便是當今北朝徐帝的禦前軍士,能人頗多,隻受北朝帝的差遣,大臣們常有上奏羽林軍管轄太多,手伸太長,但都被一一駁回。
因此羽林軍愈發猖狂,甚至插手朝堂之事。
諸臣怨聲載道,卻又恐其權勢,時有參折子上去,也要在奏折的末尾說上幾句客套話,生怕引火上身。
北朝一有國師,二有羽林軍,諸臣的寵愛多被分去,實則亦是分走了權勢。
聰明人知道那是帝皇放在明面上的心思,但非要刨根問底,倒黴的不過是自己的身家性命罷了。
……
正午已過。
宮城城牆外傳來嘹亮的鐘聲,回蕩在坊市之間。
每逢一個時辰初始,位于城牆外的司辰使便會鳴鐘,警醒衆人白駒過隙,勿虛度光陰。
年輕道士拜會過皇帝之後,徑直往宮外的國師府而去。
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成片的琉璃瓦,在烈日之下流光溢彩,如璀璨朝霞。
宮城透露着讓人難以呼吸的威壓,相比之下,自家那個青磚壘的道觀雖簡陋,但似乎更讓人感到親近。
宮城的側門旁早就等待了一輛馬車,天氣漸漸轉暖,侍奉的小宮女依舊捧着一件厚衣站着一側等待。
見到來人是一位青年人,她微微有些不解,卻又膽怯地低下了頭,生怕隻一眼便惹怒了新國師。
“道紀大人,請。”她柔柔地施了一個萬福。
道士應了一聲,陛下派來的馬車早就在此等了,馬車華蓋如瀑,連使喚的車馬都是極健壯的良馬。
上了馬車,有另一位大宮女負責一路上的照應。
他自上了馬車便垂眸低視,即便是看大宮女燃香沏茶,也不曾正眼瞧過。
“大人,您是品雀舌,還是桂雨?”
“——桂雨吧。”
少陽山山高水遠,一路疾馳而來,尚未休息一刻,道紀此刻休憩,竟有一些恍惚睡意。
待他又一次睜開眼時,看見大宮女的手在他眼前戛然停住。
侍女斂目,避開他微擡的目光,有些不安地問道:“吵醒大人了?”
道士搖了搖頭,接過薄毯:“無妨。”
大宮女微微颔首,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依舊正襟危坐,隻是在思索,這位新國師大人,閉目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似乎并不是真的打盹。
更像是在和困意抗争,強迫自己醒來。
國師府建在宮城外不遠的郊外,需乘車半個時辰。
此處背依青山,臨湖而建,山水呼應,是北耀城外數一數二的風水寶地。
地處幽靜,因此道路通暢,自宮城而來的路上皆按照官路鋪就,左側栽棘樹,右側栽槐樹。
初夏時郁郁蔥蔥,綠意盎然。
屆時槐樹花開,白如初雪,美不勝收。
可惜的是,徐帝反感結黨營私風氣,國師府便成了頭号災區。
沒人願意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落個拉攏國師的把柄,因此國師府門庭冷落,少有人上門拜訪。
也可惜了這清雅之地無人來賞。
國師府門口空蕩蕩的。
卻有一人坐在國師府大門的門檻上,擦他的劍鞘。
身旁站着的兩個看門侍衛如臨大敵,卻不敢上前制止。
見有馬車來了,他面露喜色,把劍往腰上一插,便站了起來。
“道紀大人,到了。”
下來的是大宮女,見門口站着一人,面露愕然之色。
随後她便認出了這位行為乖張的少年,向他施了個萬福,随後知趣地行禮,快步離開。
“……你怎麼來了?”道紀見他時有些驚訝,但瞧他一派惬意,好似來的是自己的府邸。
“左右無事,來看看我的‘師兄’罷了。”
年輕道士盯着他的劍鞘瞧了片刻。
來人見他關注自己的劍,側過身去看道士的表情,眼神躲閃:“怎麼了?”
“這個劍鞘從未見你佩戴過,”道紀問道,這劍鞘像是鏽鐵,從外面看不到裡面劍的樣式,“哪兒得來的?”
他抿了抿嘴唇:“随便拿的,喜歡就佩着了。”
兩人緩步來到了國師府的内堂。
炭火燒得正旺,上頭還煮着提了一壺茶,炭火不遠處還放着兩條手巾和一把火鉗。
想來是剛派人燒的水,時至初夏,北耀城的氣候卻乍暖還寒,忽冷忽熱。
一壺沸水,一個火爐,屋裡看起來暖了不少。
矮桌已被擦淨,就在屋子中央,兩旁放着四個熊皮坐墊,水光油亮的。
雖諸事繁雜,但耽擱一盞茶時間總還是不打緊的。
“有事?”道紀沏了一盞茶,這茶葉似是雀舌,香味迷人。
“能有什麼事?這不是給道紀大人接風洗塵來了?”來人頗為自在,往墊子上一坐,把腿一盤,沒個正形。
道紀對他微微側目:“不必,陛下說此事暫時不宜張揚。”
“我來拜訪你,能叫張揚嗎?”
道士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搖頭道:“剛在禦前聽訓,不允任何人結黨營私。”
“在下無官無爵,姓蕭名雲何,誰管我?誰管得着我?”說着揣着剛做好的新鮮糕點往嘴裡塞,“想吃點什麼?我讓宮裡送過來。”
“不必。”道紀沒有他那公子哥的做派,對嘴上的吃食,也并不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