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澄子是來送他的,遞給他一塊木牌,“風月樓的令牌,拿着去見樓主更方便些。”
“好,這裡的事就多勞煩你了。”道紀颔首。
玄澄子擺擺手,起身往回走:“師出同門,不必客氣。”
道紀本想騎馬,但傷勢在身,不易勞頓,因此被燕檸制止,隻好改乘馬車。
好在良馬腳程快,比他騎馬慢不了多少。
津渡碼頭離皇城約兩個時辰不到的路程,說遠不遠,走官道最快。
為了掩人耳目,道紀坐的是羽林軍的馬車。
獨有的馬車式樣讓道紀在官道上暢通無阻,加上車夫亦穿着羽林軍的铠甲,一路上更是連例行檢查的官兵都不敢阻攔。
羽林軍急着出城,誰敢攔?
萬一裡頭坐的是什麼尊貴人物,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道紀在車裡擺卦,算的是此行結果,許是所算之事和自己有關,得到的卦象模糊,道紀一時也不解其意。
他此行本是想照舊去蕭家住下,但蕭雲何忽然回了金陵,讓人摸不透。
蕭家在金陵的店鋪衆多,許多掌櫃曾見過蕭雲何和道紀一同進出,若是轉告了蕭家或是蕭雲何,怕是有麻煩。
因此道紀打算還是尋一間客棧住下,再探探蕭家的風聲。
道紀輕歎了一口氣,早知道應該問玄澄子借他的鬥笠。
小心地收了羅盤放入匣子,道紀才意識道,其實自己的占蔔之術精進至此,已經不需要用羅盤作為參照了,隻是這羅盤……
是南境獨有的寒石,晶瑩剔透。
中原的玉質以髓為貴,玉髓越美,玉的價值越高。
南境的寒石則不同,越沒有雜質,寒石便越珍稀。
尤其是他這一塊,整個南境都尋不到第二塊來,道紀在嶂林毒霧裡轉了兩月有餘,才在一片玉脈裡找到的。當時削磨掉了一小塊,被匠人制成了玉簪,他送給了燕栖桐。
至于領他去山裡的,自然是燕栖桐了,若不是當地人領路,他早就迷失在了密林之中。
讓他不再用這塊羅盤,他反倒有些不習慣。
如今他不習慣的事情太多了些,當國師、推星象、上朝、候客,還有燕檸、陳遇……
隻有這塊羅盤是熟悉的。
道紀閉目休憩,快速行進的馬車在密林裡穿梭,已過了宵禁時間,路上并無行人馬車,隻有林中鳥兒不安地啼叫。
北朝的官道每隔十裡便有一個巡查的哨點,因此劫道的賊人甚少,商人們也多往官道走,平日裡頗為熱鬧。
本想乘此時刻入定,睜眼閉眼間便能到津渡碼頭。
可閉上眼,陳遇微揚的嘴角,刻薄又沖動地拽着他的畫面複又浮現,讓道紀無法沉靜。
偶爾刮過馬車車頂的樹杈發出脆響,在夜的甯靜裡抓撓。
像是一顆不安的心的無序跳動。
……
兩個時辰後,道紀的馬車終于到了津渡碼頭。
這是一個靠着碼頭建起來的小鎮,除了來往的商客,平日裡沒什麼人氣。
夜裡的碼頭城鎮空空地挂着酒家的酒旗,在空中飄揚,卻無酒香。
道紀目送馬車離開,在夜裡驚起鳥雀。
他則徒步往海灘邊走去。
這裡倒是沒有宵禁的規矩,但時至深夜,路上也沒什麼行人,偶有人經過,也是打更的更夫。
走到一片沙灘上,道紀怕海水滲進鞋裡,糾結了片刻還是把靴子脫了,又把衣擺往上卷了三層,結結實實地打了幾個結,懸在身側。
看起來頗有點落魄的狼狽。
海水和沙灘交接處,沙灘被海水沁成深色,道紀看到一片又一片的潮水湧來,在他的腳背砸出白色的泡沫浪花。
在初夏之際的海水尚還有一些涼意。
習慣了這個溫度的海水,倒還有些惬意。
道紀一個人站在淺灘上,像一根紮在沙地裡的浮木,搖搖晃晃的。
他打開楠木匣子,取出那隻潔白的螺号。
巴掌大的螺号潔白沒有任何花紋,隻系了一條銀色絲帶,末端是一塊浪花樣式的銀質薄片。
道紀端着螺号,深吸一口氣,對着尾部吹去。
螺号發出空曠寂寥的吟聲,和海潮聲一同散入空中。
道紀屏氣,專注地望着遠處的海面,海上依舊波光粼粼,時而有水鳥嬉戲,卻沒有别的動靜。
“難道有什麼别的事耽擱了?”道紀不免想到這位調皮搗蛋的仙人,不知道在何處玩耍。
退了幾步,道紀離開會被潮水打濕的淺灘,在不遠處抱膝坐了下來。
這讓他不免想到了自己在東海佛島靜養的日子,那裡的海要比北津渡漂亮得多,海水也更暖和。
他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等着這螺号的主人給他回應。
冷不丁的,道紀忽然感到有人靠近,一陣寒意切碎了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