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是陳遇在見面時便想問的。
他想了很久,在國師府想,在燕檸的藥鋪裡也想,到了金陵,更是讓人抓耳撓腮地想。
道紀在金陵蕭家的店鋪裡像是一位座上賓,連蕭家的三位公子都與他頗為熟撚。
簡直就是把道紀當成另一個兒子養。
“我和他什麼關系……我和他……”蕭雲何忽然像是被什麼激怒了一般,腰間的挽郎铮铮作響。
混亂的劍意在狹小的房間裡彌漫開來,那種黏着的濕氣和惡意讓道紀皺眉。
“别說了,”道紀歎氣,“别激怒他。”
沒搭理道紀,陳遇哂笑道:“說兩句就生氣了?真不愧是公子哥。”
言語間他緩緩拔刀,不就是打一架嗎?他和蕭雲何遲早都要打一架,現在正是時候。
沒有将軍和皇子的身份桎梏,隻是純粹的,看他不爽罷了。
蕭雲何卻似乎又會收斂自己的怒氣了,隻是把挽郎取出來擦了擦。
挽郎的劍鞘在爐裡,如今陳遇才看清挽郎真正的模樣。
那一把中等偏短的劍,通體鱗光,極細,宛如銀河中的一線。
劍柄上什麼都沒有,和劍體渾然一體。
劍體上是層層鱗片,鱗片之間皆是細細的凹槽,刺入、拔出——刻意留下縫隙讓血自然流出。
這種鱗片在劍刺入之後,造成的創傷面更大,傷口被鐵鱗一刮,翻出血肉,更難治愈。
如此陰狠的設計,為了便是刺殺時有十成的把握緻對手于死地。若是當下還有一口氣,在無人發覺的情況下,也會失血而亡。
“你在這兒殺了我,怎麼回去交差?”蕭雲何笑笑。
陳遇又哼了一聲:“殺是殺不了了,半死不活的就行。”
蕭雲何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咯咯咯地笑了好一會兒,笑得令人發怵。
見他笑夠了,陳遇又道:“那你敢殺我嗎?”
蕭雲何扯了扯嘴角:“不敢,羽林軍大統領。”
雖蕭雲何叛逆妄為,不上朝不聽诏,在皇宮裡橫着走,但有的人他隻要站在那裡,便是你動不得的。
陳遇看起來皇帝跑跑腿,時常挨罵,但他身後的是北州戰場,是數萬将士的——大将軍。
别說蕭雲何不敢殺,徐帝就敢殺嗎?他就不怕反嗎?
“那你說說吧,為什麼要殺道紀,他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一次不夠,還要殺他兩次。”陳遇不再和他客套,既然知道兩人誰也殺不了誰,那蕭雲何能殺的,便隻有道紀了。
現在的蕭雲何确實沒有殺意,但殺心依舊。
道紀沉默着,低垂眼簾,似晃神,似清醒。
“因為,”蕭雲何頓了頓,“我知道了一個秘密。”
他看向道紀。
“什麼?”陳遇皺眉。
“一個能讓朝堂大亂的身世之謎。”蕭雲何扯着嘴角,卻笑不出來。
道紀忽然像活過來了似的,眼神複雜地看着蕭雲何,可眼裡霧蒙蒙的,看不透真正的心情。
“?”陳遇轉向道紀,“這秘密和你有關系?”
“有,大有關系。”蕭雲何說。
陳遇想了半天也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那又怎麼了?”
“要我說出來嗎,方無隅?”
道紀猛然站了起來,吓陳遇一跳,“……你……是怎麼知道的?”
蕭雲何撫着他的挽郎:“自是有人告訴我的,我也是才知道,我們兩個同歲。”
“你說你大我兩歲,原來也是騙我的。”
“……”道紀深吸了一口氣,他好像忘記呼吸了,以至于他的肺開始隐隐抽痛。
怎麼會呢?蕭雲何怎麼會知道?
這件絕不可能讓他知道的事。
“這秘密我能聽嗎?”陳遇覺得今天這架怕是打不成了,目前來看,自己顯得很多餘。于是便收了刀,在桌前坐下,砰砰砰地給自己倒茶。
“不能。”道紀冷冷地說道。
陳遇冷笑了一聲:“要不我真出去,你們聊?”
蕭雲何笑了一聲:“那倒不必,不過我開始有點欣賞你了。”
陳遇忙擺手:“千萬别,咱們哪兒都不對付,不是一路人,煩請别欣賞我。”
被瘋瘋癫癫的人欣賞怕是有性命之憂。
蕭雲何又道:“他不想告訴你,是為了保護你,多感人啊,他真的怕你死了。”
“這話我不愛聽。”陳遇敲了敲桌子,他陳遇怕的東西很多,怕燕檸,怕千虎将軍,怕北州的沙塵暴,唯獨不怕死。
可令人發笑的是,不怕死的人反而死不了。
鑄劍爐裡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蕭雲何不再靠着門框,起身去看。
“我聽了會死?”陳遇問道紀,從蕭雲何那獲得的答案真真假假,那道紀呢?他也這麼認為嗎?
道紀顯得很躊躇,自從蕭雲何出現的那一刻,他就像變了一個人,好像虛浮在海裡,飄飄蕩蕩,無法着陸。
好像陳遇見到的那個會生氣、會笑、會鬧脾氣的道紀,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