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望春樓金碧輝映,整座樓閣披金挂彩,彩綢緞帶從二樓垂下,在風中微微搖曳。樓前停着幾十輛馬車轎輿,皆非尋常之物,引得樓外站滿了圍觀百姓,樓内衆人杯盞交錯,絲竹悠揚,恍若盛世浮圖。
忽地,外部傳來一聲高喝,衆人皆屏息而待。
林燦擡眼望去,沈望之穿過人群緩步走進,一襲玄青錦袍,衣角繡着隐隐金紋。他行至主位落座,衆人俯首而拜。
在他身側半步之外,立着一名黑衣男子。那人身形高峻,衣袍未飾華紋,僅以墨色掩身,腰間佩一柄無鞘長劍,劍鋒入木,未曾出鞘,已隐隐透出寒意。他眉目如雕,五官沉冷,立于光影之外。
林燦從未見過此人,卻能感知出此人功夫上乘,深不可測。
靜谧之中,沈望之懶懶地靠坐在椅子上,啟唇而笑:“今日風雅之會,勞諸位相迎,下月便是太後的壽誕,王上特欽點本人為采薇使,□□間的名貴珍稀之物進宮,為太後壽誕添彩祝壽。今日便借品花宴,挑選才藝雙絕的女子,還請諸位共同遴選。”
說完他的纖長手指微擡,拂過案前玉盞。
忽聽一聲鑼響,簾後紗影婆娑,一衆花娘緩步而出。
她們個個衣袂翩翩,或穿水綠或着胭脂紅,皆是花枝招展,步履輕盈,舞步如水中遊魚,随音樂悠悠滑動,帶起層層香風。
衆人贊絕聲不斷,但在這喧嘩熱鬧中,沈望之手中酒盞微晃,未曾飲下半口。他目光淡淡掃過舞娘起伏的身影,神色卻無波無瀾,映不出半點喜意。
就在舞至高潮時,他忽地低聲開口,語氣淡漠:“如此冗舞,毫無新意。”
語聲雖輕,卻清清楚楚傳入左右耳中,叫那些正陶醉其中的賓客紛紛尴尬噤聲,不敢再言高贊。
花娘中亦有人身形微滞,舞步頓緩,眼中浮起一絲惶然。
而就在這百花叢中,玉茗款款而出。
她不同于旁人妖豔濃妝,反而穿一襲素白煙羅裙,裙邊繡着極淡的金絲流雲,樸素中透着幾分仙氣。烏發半绾半散,隻簪一枝梅花銀钗,襯得頸項如玉,肌膚勝雪。
她舉手投足之間,仿若春風拂柳,叫人不自覺地屏息靜看,不敢眨眼。
“不是仙家無處覓,隻應人世夢中觀。”
“你看玉茗姑娘腰間的白玉雙魚佩,那可是去年魁首的彩頭。據說是稀世難得,如今竟挂在了她的腰間。”領座的酒客高聲談笑道。
林燦一身侍女打扮,低眉順眼地在席間斟酒,耳聽八方,不動聲色地巡視周圍。
忽地,她被一把勾住了腰肢,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中。
林燦後背一僵,身子猛地繃緊,本能地要擡手反擊,可手才擡起半寸,眼角一掃,動作便在空中收了勢。
自己正坐在男扮女裝的柳葶苧懷中,而與她相鄰而坐的竟是何正白。
柳葶苧堆起壞笑,收緊了箍在林燦腰間的手,另一隻手在她臉上下流的摸了一把,輕佻的說道:“這小妞,酒倒的好,人更好,倒不如,坐下來陪我喝一杯。”
一旁的何正白卻是撇開了眼,柳葶苧拍了拍他,“何兄,你不就是花樓常客嗎?今夜怎麼如此拘束,放開些,美人在懷,美酒在手,世間難得有如此美好。”
何正白看了一眼柳葶苧懷中地林燦,低聲反駁:“在下出入花樓,隻為讨教一二,并未尋床笫之歡。”
柳葶苧歪頭一笑,神色放肆:“讨教什麼?在哪裡讨教?莫不是在花娘的臂枕之上?”
何正白見柳葶苧胡言亂語,隻瞪了她一眼,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獨坐生悶氣,偏過頭去。
林燦輕笑着從柳葶苧懷中起身,低頭為何正白斟酒,低聲問道:“你看樓内的裝飾可有不妥之處?”
何正白環顧四周,皺起了眉頭:“蘭草本是文人墨客偏愛的清雅之物,現今卻在這風月之地遍地皆是,未免顯得格外不同尋常。”
林燦點頭說道:“這蘭草與你在摘星樓指給我的那盆是同種類型,聞起來有股清香,味道雖淡,在脂粉味下幾乎難以察覺。”
何正白立刻捂住了口鼻,柳葶苧正要擡手,神情卻出現了幾分恍惚,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玉茗,嘴裡突然喚出一聲“段郎。”
林燦晃了晃柳葶苧,隻見她雙目無神,早已經陷入混沌之中,不多時,眼中蓄滿了淚水,雙手攥着林燦的手臂不撒手,隻喃喃道:“段郎,許久未見,你竟如此消瘦了。”
琴聲如水,舞影如煙。
林燦環顧四周,賓客皆神魂颠倒,眼神迷離,仿佛身在夢中。
她頓覺不妙,心口傳來一陣燥熱,鬼宿神祈自經脈中迅速翻騰而出,如沸騰的開水一般灼熱。
在座衆人依舊在笑,在飲,在贊玉茗舞姿絕豔,花娘香軟,還沉溺在那溫柔鄉中無法自拔。
可在林燦眼中,那些人的面孔卻漸漸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