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之?”
何正白沉思了很久,最終隻點點頭,沉默不語。
“石屏村。”林燦抹去了手上沾染的玉茗的血迹,也背靠着青石牆,擡頭望向天空。“石屏村是一個避世的小山村。寒來暑往,那裡是這世間難得的一處安隅之地。”
林燦眸中帶着道不明的情緒,讓何正白捉摸不透。
“我年少時便見多了人血,我自覺殺的都是該死之人,心中隻有除惡揚善的無限快意,他們的屍體大多數都曝屍荒野,我從未管過那些人的身後事。”
何正白聽着林燦的喃喃自述,看着她緊皺的眉頭,隐隐看見了林燦被世間鈍刀劃在身上的道道傷痕,心底蓦地一顫,泛起酸澀的漣漪,他一心顧着窺探這江湖的嫌惡,甚至帶着幾分興奮,不顧一切地将林燦拉攏進來,細想來,林燦本該是明媚的嬌柔女子,不該像此刻一樣傷神。
“石屏村男女老少共四十三口人,可那四十三口,我埋了三天三夜。我從未知道若想讓一個人死後入土為安,竟是這般勞心勞力的事情。”
星潮暗湧,千萬顆星辰浮沉在夜的深潭裡,随林燦的呼吸節奏明明滅滅。
“不過半年的時間,我竟覺得如數年般漫長。你說世間的上位者都是這般目不沾塵嗎?”林燦輕聲問道,不等何正白搭話,便自顧自地喃喃道:“是了,是我的報應,鬼宿神祈覺醒便是此意。”
“和你無關。”何正白大聲打斷了她的自言自語。
“星有星格,人亦有人格。惡人便是天下人得而誅之。”何正白幾步上前,拉住了林燦的手,一把将她摟入懷中,林燦錯愕地看她。
“若要論錯,是葬星閣的錯,是縱火之人的錯,和你又有何幹系!你救了我柳姑娘,又救了我,若不是你,今日恐怕死傷更多。”
何正白常年與桌案打交道,身上有着淡淡的油墨香,林燦額頭隻貼在他的肩上片刻,眨了眨眼,便立馬想推開他,誰知何正白此刻卻箍得緊,林燦不使力竟然推不開。
“何公子,你說話就說話,不必如此激動。”
何正白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你你别誤會,我把林姑娘當妹妹看,看你自怨自艾,一時激動才······”
林燦主動湊近了,眼裡帶着頑劣的笑意,“妹妹?”
何正白撇過臉,耳尖紅得像要滴血,話語卻十分堅定:“妹妹,今後我何正白以兄長名義發誓,生死也要護着你。”
林燦垂眸,裝作兀自傷神的樣子,咬了咬唇說道:“原來隻是妹妹啊,我知道了。”
何正白怔在原地,思緒如麻。
“或許,以後退隐江湖,自己可以做一個專業打墓人,這差事貌似工錢不低,我得去打聽打聽行情。不過萬一活不到退隐那日,希望自己墓前能有人幫種幾株三葉花吧。”
林燦暗自想着,将玉茗的屍身安葬在了法廣寺外的山林之中。
“這裡離佛寺近,佛光庇佑,來世定無病無災。”
翌日,摘星樓。
林燦和摘星樓樓主兩人對坐,林燦緩緩品着香茗,包廂内死一般的寂靜。
“何樓主約我至此,所為何事?”林燦被何守山一動不動地盯着好不自在,不自覺地摸了摸臉頰。
何守山收回眼神,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
“怪不得小白如此親近林姑娘。雖然容貌截然不同,但林姑娘眉宇間總透着幾分熟悉,倒與内子有幾分神似。”
林燦的茶杯明顯用的是價值不菲的上等青瓷,可何守山的茶杯卻是單獨的一隻。明顯是上了年頭的白瓷杯,釉面早已失了光澤,描金早已斑駁,常年在手中摩擦,隻剩幾星黯淡的金粉。
何守山枯瘦的手指緩緩摩挲着茶杯邊緣,像是在撫摸某個熟悉的輪廓。杯口缺了一小塊釉,他的拇指便在那處凹陷反複停留。
見林燦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茶杯上,他笑着解釋道:“這是以前内子失手磕碰的,當時還嗔怪我茶杯擺得太靠桌沿。上了年紀,就愛用點舊時的東西。”
“這摘星樓聽聞便是專為何夫人所造。”林燦微笑着說道,“何夫人仙逝經年,大人猶懷冰心,令人泫然。”
何守山端起茶杯晃了晃,啜飲了一口,“不過是個糊塗人罷了。”
何守山目光柔和,繼續問道:“林姑娘,家住何處呀?家中幾口人?”
“家中遭難已無人,故而四海為家。”
何守山眉梢微動,卻也爽朗地說道:“無妨,我不看家世,隻盼着小白成家後能穩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