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回答後,那個女人似乎眼前一亮,走到耶路撒冷王鮑德溫身旁,手随意搭在椅子的靠背上,一邊瞧着跪在下面的阿裡,一邊開口,“王上,既然這位大人來自先知家族,憑他們的信仰肯定不會欺騙您,不如您就饒了他吧。”
阿裡有一瞬間的呆愣,他沒有想到這個女人會開口替自己求情,更沒想到那位國王認真思考後,真的會答應下來。
“你很幸運,我的王後開口替你求情,那麼我便饒恕你。”
站在鮑德溫身旁的女人正是趙不言。她走到阿裡面前,笑魇如花,輕聲細語,“波斯拉的總督戰死,這座城已經被王軍占領,王上會派新的總督過來,但我想在此之前這座城池需要一個代理人,畢竟新來的總督也需要人扶持。”
“您的條件是什麼?”
從一個小小的文員一躍成為波斯拉的一把手,這确實是個巨大的誘惑,尤其是在躲開死亡之後。但阿裡也不得不謹慎一些,誘人的蜜糖背後往往還藏着害人的毒藥。
“波斯拉既然商貿繁榮,那麼就應該信仰自由,你要維護這一點。同時,既然你是先知的後人,我想你應該可以帶領好波斯拉的教衆。”
“僅此而已?”
“看見前面那些說謊的官員了嗎?告訴我國的騎士們,他們的家在哪。”
趙不言說完回到鮑德溫身旁,而鮑德溫則示意聖墓騎士團的侍衛将阿裡帶下去,并下令遣散了門外還未見過的官員。
其實,那些被殺的官員也并不都是硬骨頭,很多鮑德溫不過問了兩句話便竹筒倒豆子似的什麼都說了。可最後還是被侍衛處死,為的不過是這些人的家财罷了。
那些進城沒有肆意殺戮的騎士,尤其是聖殿騎士團的騎士,指望他們心軟是不可能的,不把這些巨鼍喂飽,他們是不可能賣命的。
如今不過是顧及疫症傳染,又得到了鮑德溫的承諾。那些被殺的官員就是承諾之一,能挖出多少家财就看這幾個騎士團的本事了。
至于那位先知的後裔,阿裡,從他選擇帶路開始,就不得不和他們站在同一條船上了。如果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那麼波斯拉将會成為薩拉丁征途上新的釘子。
“王上,城中疫病肆虐,我先帶人去解決一下。”
趙不言見這裡的事解決的差不多了,也向鮑德溫行禮告退,那些帶着面具的侍衛也跟随而去。
這些侍衛正是宋人,來之前,她便要求所有宋人都要準備一副黑色的面具,進城後也不得開口。
這一舉措不為别的,隻因這次波斯拉的瘟疫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波斯拉城的位置正好處在大馬士革、耶路撒冷以及塞巴斯蒂包繞中,趙不言的商隊在此留有駐守點,方便商隊轉運休息。
往年,麥熟之時,這個駐守點隻有幾個仆役留守,收記貨物需求。這次開戰前,趙不言讓李宏派了幾名跟随過商隊的士兵前往留守,若是攻城不順,便伺機而動。
後面,攻城果然遇到阻礙,波斯拉總督固城不出,趙不言隻能利用飛鷹傳信,命令城中潛伏之人将先前夾在柴木中的雷公藤投入井水,造成天罰的假像,引發城中内亂。
雷公藤本就有大毒,它的皮更是劇毒無比,即使是外敷也要慎之再慎。若是毒性去的不徹底,這種藥與皮膚接觸超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會引起皮膚紅斑生瘡,内服後更是會腹瀉嘔吐,時間長了人便無可挽救。嶺南一帶的人稱之為山砒霜。
至于那些富人手腳麻痹,甚至看到安拉的情況,不過是趙不言為了和麻風症狀契合,所以命人加了那味有名的麻藥——曼陀羅。
他們那麼喜歡稱呼麻風為天罰,那就也讓他們試試這種滋味吧。至于後面去世的人太多,屍體腐敗引起了新的瘟疫就行倒是出乎了趙不言的意料。
原本下面有人勸谏,此舉有違天和,但被趙不言擋了回去。
“若是我的子民自然有違天和,可若是敵人的,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如今命令宋人遮面閉口是怕城中百姓反應過來他們的身份,畢竟這中間有不少人跟随商隊來過此地。等到政局穩定下來,該做的生意還得繼續做。
當晚,鮑德溫獨自坐在總督府裡,那些騎士團的騎士們聚在一起慶祝占領波斯拉,可他卻并沒有多少喜悅。在大馬士革圍守的雷蒙德再次來信,那邊也有同樣的遭遇。敵軍固城不出,的黎波裡和安條克的聯軍缺少水源,這兩日如果再無進展,他們打算先行撤退到加利利東部。
就在鮑德溫思索該如何回複雷蒙德的信件時,他突然聽到了門口傳來腳步聲。
“是誰在那?蒂亞,是你嗎?”
來人一身黑色女士撒拉遜長袍遮蓋全身。頭上戴着黑底金色暗紋的長頭巾,邊沿用金線密繡着各種藤蔓花朵。她的面容被那頭巾遮住,隻留下一雙眼睛在外面。黑色的黛膏勾勒出眼線,顯得她的眼睛狹長且深邃。在室内昏暗的燈光下,整個人都好似被隐匿進黑夜中。
“Salaam Alaikum. ”
來人開口,聲音暗啞,語氣疏離。
這陌生的口音讓鮑德溫心頭一驚,總督府外守衛森嚴,這女人是如何混進來的。他剛想開口呼喚侍衛,卻又聽來人說到,“尊貴的耶路撒冷國王,我既已到此,您就應該明白,您的侍衛沒能攔住我。”
如此狂妄的發言,讓鮑德溫迅速冷靜下來。他的殺心漸起,但仍不動聲色。他摸索出一把短刀藏匿袖中,然後站起身來,一邊靠近一邊探話。
“你是什麼人?”
“薩拉丁的妹妹,亞姬。”
“公主殿下的膽子倒是很大,一個人就敢闖入此地。”
鮑德溫不斷靠近這位亞姬公主,袖中藏匿的短刀已經準備出鞘。可當他真的與這位公主的距離隻剩咫尺,他們的視線對上的那一眼,隻一眼,他察覺出了不對。
“自然,國王陛下…”
亞姬公主話還未說完,鮑德溫便伸手扯下了這位公主的面紗,看着面紗下的真容,他有些氣惱的将短刀拍到來人手裡。
“這不好玩,蒂亞。”
趙不言見自己的僞裝被鮑德溫識破,隻好尴尬的笑了笑,“被你發現了,我的陛下,别生氣呀。”
鮑德溫走到一旁,側過身,不肯看她,也不肯理她。
趙不言見鮑德溫真生了氣,急忙走上前,扯着他的衣袖,低聲央求。這不過是她帶人去處理病症時,換的穿着罷了。外面侍衛其實都還在,來的時候看她的眼神已經有點驚異了,她可不想再驚動了他們進來,那可太丢人了。
“我錯了,我的陛下,原諒我吧。我隻是想測試一下僞裝效果,沒想到您這麼英武不凡、聰慧明智,一眼就看穿了我。王國有您在,真是上帝之光照耀耶路撒冷……”
“停!”
眼見着趙不言越說越離譜,鮑德溫無奈的歎了一口,伸手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他是真拿這樣告饒的她沒辦法。
“我原諒你了,下不為例。”
趙不言順勢捏住鮑德溫舉起的手,一臉谄媚。
“王上在擔憂什麼,可否說來聽聽。”
“頭幾日,阿勒頗的領主伊爾茲丁和摩蘇爾伊瑪德丁向我國遞來國書求援,如果我軍能攻下大馬士革,他們願意歸還一部分屬于埃德薩伯國的領土。”
鮑德溫将贊吉王朝來的國書遞到趙不言手裡。這種條件千載難逢,也能看出來薩拉丁對贊吉王朝的吞并愈發急切。
雖然已經占據了波斯拉,可雷蒙德那邊的進攻并不順利。同樣的“天罰”不可能反複出現,更何況大馬士革趙不言也沒有提前布局,這也是鮑德溫并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的原因。
趙不言拿着國書,一邊翻看一邊圍着鮑德溫轉圈圈,在把鮑德溫轉暈之前,她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一個驚險的辦法。
“王上,請讓伯爵帶兵先退回加利利東邊吧。”
鮑德溫不可置信的看着趙不言,“蒂亞,你别忘了你答應我母親的條件,如果不能恢複埃德薩伯國…”
“當然,王上,我記得。”
阿格尼絲和約瑟芬當初答應支持她的條件之一就是她要同樣幫助他們收複埃德薩。埃德薩伯國覆滅之後,這些舊人自然不甘心,可惜王國諸人出于各自的利益并不願意與贊吉王朝為敵,就連鮑德溫也不能強制他們。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她卻輕言放棄,這讓鮑德溫不能理解。
趙不言再次戴好面紗,恢複剛才暗啞的聲音,“Salaam Alaikum. My lord.”
鮑德溫看着趙不言的行動,腦子閃過一絲猜測,“不,不行,蒂亞,這樣太冒險了,你會有危險的。”
“但值得一試,不是嗎?王上。”
趙不言的聲音嬌俏異常,眼睛中卻透露出堅定的神色。兩次戰略謀劃,讓鮑德溫終于明白了她說的瘋狂是什麼。
第二日,的黎波裡聯軍撤退。
三日後,由埃及前來的“亞姬”公主到訪大馬士革。
五日後,大馬士革城破,整片戈蘭高地進入耶路撒冷王國掌控範圍。
此時,遠在阿勒頗城下的薩拉丁也得到了波斯拉和大馬士革淪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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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孫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