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乘雪不再破壞氣氛,最後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後阖上眼皮。
白梅香越來越近,柔柔地包裹住他全身。
她呼吸溫熱,灑在他臉上,所過之處燒起一叢叢火,密密麻麻的顫栗從臉龐一路向下,傳到手心處。
等等,手心?他從剛才起就不自覺地攥着那個香囊。
冰冷的觸感喚起了一絲清明。
不對,這一切好像太過順利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從未和她說過心中的想法,她怎麼會說“和他一樣”?
江乘雪猛然睜開眼,身體後仰,避開了她的唇。
他看見面前的秋露白面露疑惑:“阿雪,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麼?”
一旦察覺到什麼,心頭疑窦便愈生愈多。師尊平日除了安慰他,極少以這種語氣說話,更别提笑容缱绻。
她是恩重如山的恩人,是不染煙塵的仙君,是倫常綱紀的師尊,連肖想都是在玷污她。
江乘雪心中惡寒,師尊對他從未有過風月之意,他怎就如此輕易接受了?
眼前之人,是誰?
“師尊,抱歉,我還沒準備好。”幕後主使未現,他不想打草驚蛇,故而虛與委蛇道。
“那好吧,阿雪等我回來。”她沒再強求,轉身向左側通道走去。
她是唯一的線索,江乘雪豈能輕易放人離開,便道:“師尊,我身體有些不适,您能不能……稍微陪我一會?”
“秋露白”聞言回身:“自然可以。”
雖是虛幻的溫暖,他也不由揚起了唇。
即使是沾着砒.霜的蜜糖,他也如飛蛾撲火般趨之若鹫。
江乘雪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張,帶了點自己都未察覺的祈求:
“師尊,我……”
沒等口中話說完,他就聽到轟的一聲,腳下震動,四周襲來熱浪,溫度俶爾上升,很快便到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那人正向他走來,被這麼一晃,腳步不穩,險些摔倒。
“師尊小心!”他伸出的手正好扶住了她,拉近了二人的距離。
“秋露白”就着這個姿勢,湊到他耳畔,氣音流轉,一如情人間的耳鬓厮磨:
“其實,你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什麼?
江乘雪雙目驟然瞪大,她不是最該裝下去的人嗎?
她輕笑一聲:“我并非蠢人,連這麼簡單的态度變化都看不出。既然你都發現了,我也不想裝了,多累啊。”
為何連性格也,如此像她?
“秋露白”接着道:“你很好奇周身發生的一切吧?我是你師尊,為徒兒答疑解惑可是我的天職。”
“簡單來說,這是一個幻境,我是幻境根據秋露白的記憶,拟造而生的幻影。”
“隻要殺了我,你就能出去,是不是,很容易呢?”
她指尖拂過他的唇,帶着活人應有的熱度,話語卻如惡鬼低語,誘人堕落。
“為什麼……”江乘雪喃喃道,忘記了避開她的觸碰,唇瓣的顫動順着指尖傳向那人,将一切暴露無遺。
殺了眼前人,殺了……師尊?
“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當然是因為你的表現告訴我——你做不到。”
“秋露白”指尖順着他頸間滑下,劃過鎖骨、肩膀、手臂,最後落在他腰間霜華劍上。
“這具身體,對她也有反應呢。真是熱情的小狗~”
他呼吸急促起來,酥酥麻麻的感覺,過電一般,自她指尖所及之處一直傳到尾椎。
“真是她教出的好徒兒。你不敢質問她,連冷臉都不敢對她擺,又豈會對她……刀劍相向?”
明明周圍的熱度燙得像岩漿倒灌,江乘雪卻渾身發冷,無法控制地發起抖來。
陽謀。
她握着他的手,扶上劍柄,調整握姿,拔劍出鞘,劍身平舉。
一如那時,她也是這般教他習劍,手把手的。
隻不過今日,劍尖所指,卻是她的胸口。
“來吧。我很期待哦,被好生教養的徒兒親手殺掉的感覺。”“秋露白”吃吃笑着。
“不,我……”他喉口堵着一團棉絮,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
他做不到,即使那不是她,隻是一個披着她外表的幻影。
溫度迅速爬升,江乘雪恍惚間聞到皮膚被燒焦的焦糊味。
“很快的,隻要一進,一出。”她敦敦教導着,像極了一個合格的師尊。
劍尖靠近了,卻在觸到她的那刹瞬間卸力。
“嗵。”
霜華劍墜地,寶劍有靈,于青銅地面上徒然散着冰藍光華,無聲哀鳴着。
江乘雪雙手抱頭,方寸大亂,顯然心智已失。
眼前是大團大團的橙紅色,自天邊遠遠燒來。
最後的時刻,他雙目放空,卻見“秋露白”的背後,有另一個身影急速沖來。
極快,極堅定。
熊熊烈火間,有一人穿過火焰,向他走來。
“阿雪!!”
是師尊,真的師尊。
他閉上了眼。
秋露白一劍刺穿擋路的幻影,抱住力氣盡失的江乘雪。
幻境緩緩散去,露出這方天地本來的模樣。
海。
沙漠之下的海。
無邊無際的、看不到盡頭的熒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