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時雨口中吐出了一灘血,血裡有兩隻奄奄一息的蟲子,沈停雲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隻是方才從倉鴻口中飛出的蠱王,但另一隻自己卻從來沒有見過。
“是母蟲……”桑梓撿起已經死去的蟲子,放在手心上端詳片刻,才敢确認。
這是鄭閣主當初給沈停雲下的蠱蟲,齊時雨為了救沈停雲,主動讓宿心将母蟲引入自己體内。
沈停雲身上的幼蟲早已被季明歸取出,他自然理所應當地以為,齊時雨體内的母蟲也早已拿出。沒能想到,母蟲竟一直在對方的身上。
“怎麼會?”沈停雲盯着母蟲的屍體,喃喃說道,“幼蟲已經死去,母蟲卻一直在他體内,那他這兩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這話問出來前,沈停雲便知曉了答案。
每每月圓之夜,母蟲因尋找不到幼蟲而變得躁動不安,帶給了齊時雨難以想象的痛苦。
蠱毒發作時的樣子,自己也不是沒有見過。當時隔着窗,看到對方在地上痛苦掙紮的樣子,沈停雲還以為是聽雨樓為了控制閣主給他下的毒,沒想到卻是齊時雨自己給自己留下的刑罰。
“他是有意不讓明歸為他引出蠱蟲的……”明白了一切的沈停雲心裡疼得厲害,“他竟以為自己這樣,我就能原諒他?他怎麼那麼傻?”
為了杜絕意外,桑梓碾碎了蠱王的身體,随後撥弄着母蟲的屍體說道:“但這母蟲在他體内呆了足夠久,以人血滋養,所以面對突然闖進自己地盤的蠱王,才能有一戰之力。蠱王和母蟲兩敗俱傷,救了齊時雨一條命。”
蠱王已死,齊時雨不會成為宿主,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确認對方仍有脈搏和心跳後,沈停雲終于放了心,捂着雙眼嚎啕大哭起來,像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們竟然還能有以後。
桑梓默默離開了墓地,把寂靜的夜留給了沈停雲和齊時雨兩個人。
沈停雲哭累了,便安靜地抱着齊時雨靠在倉銘的墓碑邊。
身旁雖然倒了一地的屍體,沈停雲卻打心底裡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穩。他看着齊時雨仍未睜開的眉眼,有些高興,還有些忐忑。
真是奇怪,他願意跟他一起死,卻不知道該怎麼和他一起好好活着,如何跟齊時雨平平常常地相處。
沈停雲低下頭,偷偷親吻了一下齊時雨的嘴唇。
真軟。
他們幾乎沒有怎麼接過吻,唯一雙方都清醒時進行的親吻,隻留下了最慘烈的記憶。
可沈停雲還是喜歡接吻,喜歡閉上雙眼,将一切交給對方的感覺。
齊時雨被吻得幾乎喘不過氣,迷迷糊糊地側過臉,喊了一聲濛濛,随後猛地坐了起來,與沈停雲頭對頭撞在了一起。
齊時雨以為自己死了,但揉着腦袋的時候卻覺得疼。奇怪了,死人也會疼嗎?
直到沈停雲将地上死去的母蟲撿起來給他看,齊時雨這才知道寄生在自己體内每月折磨着自己的蠱蟲,竟然最後關頭救了自己一命。
知道确實沒有成為宿主以後,齊時雨才有心思去注意别的事情,比如——剛剛自己昏睡的時候,被人偷偷親了一口。
“是不是你?”齊時雨摸着自己的唇角,在回憶方才那個并不真切的親吻。熟悉的氣息讓他無比安心,好像連死亡都變得不是那麼可怕。
一時沖動的行為被人拆穿,沈停雲雙頰滾燙,索性夜色如墨,看不清臉上顔色。他轉過頭,咬牙否認道:“齊閣主,你到底在做什麼夢呢?”
齊時雨笑笑:“沒有就沒有吧,這荒郊野外的,也說不定是野狗什麼的,咬了我一口。”
沈野狗敢怒不敢言,點着頭說:“對,肯定是被狗咬了。”
“得什麼樣的狗咬人是這個樣子?”齊時雨滿臉的笑意,故意朝沈停雲問道。
沈停雲臉燙得幾乎要發燒,站起身就要離開。齊時雨是個老手,他玩不過,難道還躲不過?
齊時雨見沈停雲鬧了,便跟着起身,拽住對方箭袖,着急說道:“剛剛我真的很高興,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我可以等,等你一輩子。”
小侍衛搖搖頭,滿臉通紅地說道:“用不着等我一輩子……等,等我一年。”這一次隻差分毫的生離死别令他終于不想繼續逃避,不想再逃避對齊時雨複雜的感情。
隻是明鑒司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他必須要回去,給喻寒依一個交代。
樹影婆娑,小侍衛被人緊緊抱住,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後頸的時候,他才發覺身後的人是在哭。
三天後,兩人從秋瑟谷離開,一個往東前往聽雨樓,一個往北去了左江郡。
安疆将軍柏修得到消息,立刻帶着大軍越過南境,直抵應陽國都,親手将聖物萃金瓶熔成了一灘金水。
應陽尚且還有活人,左江軍還要在這裡花上很久的時間徹底解決遍野的屍骨,讓僥幸活下來的百姓重新過上安穩的生活。
辭别柏修,沈停雲一路向北回了京都。
京都還是從前的京都,表面上永遠風平浪靜,玉鈎巷美人銷骨,蒼龍街權貴橫行,明鑒司裡,沈停雲精挑細選出的暗衛們忙前忙後,他們在守護的,是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保全百姓們來之不易的安穩日子。
兵不血刃地得到了應陽的領土,喻寒依很是高興,當着朝臣的面褒揚了沈停雲,并詢問起對方想要什麼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