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停雲站出人群,朝皇帝說道:“陛下的賞賜容臣攢着,日後有想要的,再向陛下讨賞。”周身朝臣們聞言紛紛私語,“奸佞禍國”四字一個不落地傳入沈停雲耳中。他淡淡一笑,轉身回了明鑒司。
短短一年,明鑒司徹底成型,分青鸾處、護持處、百目處三處,三處各分兩隊,上達天聽,中護君王,下察百官,并隐隐有涉及江湖之意。
有了明鑒司輔佐,身為帝王的喻寒依也終于不必受人轄制,可以放開手腳徹底一展宏圖。
建明八年,元夕,炙手可熱的明鑒司正使沈停雲,在上元宴飲後當着百官之面朝皇帝請辭。
皇帝靜默良久,最後開口詢問:“你可是打定了主意?”明鑒司正使如今已是位極人臣,大好前程被白白放棄實在可惜。
正使堅持,跪地說道:“這便是微臣想朝陛下讨要的賞賜。”
皇帝稍稍側目,看了一眼身邊帝後,帝後微微颔首,随後皇帝撥弄了下手中珠串,說道:“準了。沈卿為朕管明鑒司有功,賞賜百金,允你還鄉。”
沈停雲辭謝了喻寒依的封賞,隻要了一匹馬,朝着官道消失在滾滾紅塵當中。一如當年為了尋找自己,絕塵而去的齊時雨。
城樓上,喻寒依朝着身邊人輕笑道:“我從前說過什麼?他們兩個的事情,你少摻和。”
季明歸緊咬下唇,冷冷說道:“我隻希望他這一次能得償所願,過得快樂一些。天地廣闊,我恐怕這輩子也沒辦法再出去看一看,希望他能替我好好看看這天地。”
喻寒依攥緊了季明歸上臂,咬牙道:“對,你這輩子都逃不出這四四方方的皇宮,認命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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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侍衛辭官歸隐,一匹白馬奔行千裡,來到了維州。
維州水鄉,早已沒有了當年洪澇後的蕭條,丹朱河滾滾浪濤,裹挾着兩岸管弦脂粉向遠方奔流。
維州城裡一片吹吹打打,紅綢挂滿街巷,喜氣熱鬧,今日結親之人,也定然身份不凡。
“城裡今日這般熱鬧,不知是哪位老爺成親?”天氣放晴,沈停雲摘了鬥笠,坐在路邊茶攤上喝了口茶水,順口朝夥計問道。
夥計似乎也沾染上了幾分喜氣,滿臉笑意朝沈停雲說道:“哪是什麼老爺?是黑雲閣的閣主今兒個成親。”黑雲閣掌管聽雨樓内的生意往來,閣主自然财大氣粗。
夥計笑着念叨着不知能不能有幸分到紅包沾沾喜氣,沒有注意到眼前客官差點把茶盞捏碎。
沈停雲解了口渴,快馬穿過街道,直奔閣主住處。
閣主住在城南宅子,園林似的房子,氣派得連維州府衙都相形見绌。
沈停雲栓了馬匹,站在偌大的府邸外,連叩門的勇氣都沒有。
他心裡氣惱,卻也說不準氣從何來,他一個曾經的朝廷走狗,跟江湖門派的閣主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閣主成親,連禮都是不用随的,何苦跑來這裡?
沈停雲轉身拉起缰繩,掉轉馬頭,打算一路向西前往南疆。無論多久,秋瑟谷裡,還有他一個家。
馬蹄尚未邁開,道路卻被一群人死死擋住。
其中一人出列朝着沈停雲問道:“公子既然來了,怎麼不喝杯酒再走?我們閣主還在裡頭等着公子呢。”這人正是當年去往應陽的商隊領隊。
領隊不由分說,帶着一夥人把沈停雲推搡着擠進了宅子。穿過園林假山,層層門檻,沈停雲終于見到了闊别許久的閣主。
齊時雨端坐正堂,被一身紅衣襯得俊雅非常,沈停雲呼吸一滞,不知該如何朝對方開口。
沈停雲不說話,齊時雨也不先開口,隻微笑着看向對方,靜靜地等待沈停雲講話。
“聽,聽說閣主今日大婚,身為舊友,沈某也來讨杯喜酒喝。”沈停雲開口時尚且有幾分緊張神色,但時間長了,反倒覺得沒什麼好忐忑的,竟也放松了下來。
齊時雨噗嗤笑了起來,拿着身邊桌上的酒壺,倒了滿杯,随後端起酒杯,把上好的佳釀灑了一地。
“喜酒沒有,隻有交杯酒,隻是不知道沈大人願不願意嘗嘗?”說完一個響指,領隊便帶着婢女進來,迅速給沈停雲換上了喜服。
沈停雲這才明白,齊閣主成親,沒有新娘,隻有請君入甕。糊裡糊塗地拜了堂,被一群三教九流的江湖衆推進了洞房。
洞房裡紅燭搖曳,沈停雲盯着燭芯,良久才想起,自己這一生跟兩個人做過夫妻,卻隻拜過一次天地。這場大婚,是齊時雨欠他,卻遲遲沒能還的。
“說好一年,便隻有一年,本閣主一刻也不想多等。”齊時雨摸着沈停雲額前碎發,面帶笑意地說道。
沈停雲眨了下眼睛,說道:“我從來沒有答應要跟你成親。”
“嗯。”齊時雨抱住沈停雲側臉,低下頭,跟他額頭相抵。
“我,我也從來沒有答應過要原諒你。”沈停雲渾身緊繃,不自在地說道。
“嗯。”齊時雨閉上雙眼,親吻起眼前人的唇。
唇分,沈停雲繼續說道:“但,但是……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你用一輩子朝我證明,證明你愛我。”
“不好。”齊時雨說,“一輩子哪兒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