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賭上了一切。
是他主動跟易時春提出要把行程拉到最滿,滿到他顧不得思考其他,滿到他不需要醞釀睡意,眼一閉便能睡去。
滿到他出賣自己的良心,同意用注水的數據拿下一位,聽到滿堂唏噓聲,在戲谑中完成安可,一戰封神。
他終究名正言順。
“所以你真的要把回歸時間推遲,那可就趕不上海外的秀場了。”易時春翻着行程表跟他說。
“推吧,我欠他們的。”祝語還是忘不掉那個數字,那個注水後的數字。
“其實當時他們公司也注了,脫水後,還不一定誰勝誰負呢,還有,你隻是欠了他們一個一位,一個安可而已,就算你推遲一周,按照他們的粉絲水平,也不一定能把這次一位拿滿。”易時春有些不滿,以小換大,真是便宜了他們。
“就當是給我放兩天假了。”祝語趴在桌子上,輕輕阖上眼,他已經快三天沒合眼了。
這幾天忙着簽售,演唱會,排練,眼下黑青都重到需要上遮瑕了。
“也好。”易時春合上電腦,便看見對面的少年已經沉沉睡去。
她從櫃子裡抽出羊絨毯時,指尖忽然觸到抽屜深處冰涼的金屬獎杯。那是FAT的新人獎,領獎時少年緊張到把感謝詞說成了rap,下台後耳朵紅得能滴血。
毯子覆上肩頭時,沉睡的人無意識往溫暖裡蜷縮。
易時春看着黑發間閃爍的銀絲鼻頭一酸,這孩子才二十歲啊,上次染發時分明還是鴉羽般的純黑。
好像練習室漏雨那年,十四歲的祝語發着高燒扒着鏡子練wave,整個人燙得像剛出爐的鐵水。那時她陪着祀璧把人扛到醫院,少年燒得神志不清還在念叨,“月末考核……”
手機突然在桌面震動,易時春迅速掐滅來電。
“咳…咳咳!”睡夢中突然爆發的嗆咳讓睡夢中的人劇烈震顫,易時春的手比腦更快地拍上後背。
“藥在左邊第一個抽屜。”沙啞聲線混着咳嗽溢出,祝語眼睛都沒睜,摸索着去抓桌上的溫水。
易時春看着抽屜裡五顔六色的藥片,突然想起今早整理行李時發現的止疼針,她低着頭摳出藥片,眼淚直直落在他家地闆上。
玻璃瓶底磕在桌面發出輕響,易時春轉身泡蜂蜜水的瞬間,餘光瞥見少年迅速抹掉嘴角血絲。
“下周的針灸…”話說到一半突然哽住,理療師上周悄悄提醒他,祝語的腰椎老化程度已經很嚴重了,再這樣下去……
可能會癱瘓。
練習生時期留下的舊傷在日複一日的打歌排練中發酵成定時炸彈,可他們誰都不敢按下暫停鍵。
易時春終于聽見均勻的呼吸聲,摸出震動的手機,鎖屏上是海外秀場發來的緊急聯絡。
正要起身處理,袖口突然被扯住——祝語在夢裡攥着她的西裝下擺,像十九歲空降一位那夜死死抓着獎杯。
黑暗中,近十年的經紀人生涯裡,第一次,易時春放任未讀消息的數字不斷攀升。
後來祝語再未在她面前生過病,除了那止不住的腰痛。
甚至今日的頭痛,祝語完全不知祀璧是如何知道的,也不知他為何會随身攜帶藥片。
他深吸一口氣,一捧冷水下去,冷靜了大些,走出洗手間,祀璧還在桌前,頭發還在滴水。
見他出來,祀璧合上了電腦:“好點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頭痛?”祝語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祀璧将吹風機遞給祝語:“想知道嗎?”
祝語明白他的意思,接過吹風機站到他身後,伴着風聲,祀璧開了口:“分開後,我一直在找你。”
“你不是和盛回忱在一起嗎?”
隔着吹風機的“嗡嗡”聲,祝語的話朦朦胧胧地傳進祀璧的耳朵裡。
“他跟着甯作我去玩鬼屋了,我去了趟賭場把籌碼花完,就去找你了。”
祝語的手頓了一下:“你……看見了,巷子裡?”
“在巷口,FPD在遠處。”
“嗯。”祝語輕輕摸過他的發絲,這是他第一次給别人吹頭發,沒有技巧,隻是靠着熱氣将水汽吹幹。
吹得祀璧的頭發亂糟糟的,祝語轉到他面前,一愣,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吹成仙人球了。”
祀璧仰頭看向祝語,跟着他笑,笑着笑着,險些将祝語擁入懷抱。
祝語笑着躲開了,故作輕松:“睡覺吧。”
祀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祝語略顯蒼白的臉上,半晌不語,可祝語的笑意未減分毫。
好假,假到他一眼就能看出這是營業。
“睡吧。”祀璧關掉了燈光。
房間裡安靜得隻剩下呼吸聲,祝語側身背對着祀璧,睜着眼,聽他的呼吸漸漸平穩,手慢慢伸向床底。
他緩緩坐起身,隔着床,看向窗外逐漸變的缺陷的月亮,借着月光蹑手蹑腳去找水。
握上水瓶,一轉頭,鼻尖擦過祀璧胸前的睡衣,近到月光被祀璧遮掩,将他的輪廓勾勒得模糊而高大,而他整個人都被籠罩在祀璧投下的陰影裡。
祝語的心跳幅度驟然加大,手中的水瓶幾乎脫手,祀璧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額角,帶着一絲涼意。
“在找什麼?”祀璧的聲音低沉,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祝語下意識地将水瓶握得更緊,幹巴巴吐出兩個字:“找水。”
祀璧沒有動,依舊站在他面前,黑眸深不見底,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左手裡攥着什麼?”
祝語試圖後退與他平視,卻發現自己的腳跟已經抵在了牆邊,無路可退。
明明兩年前……不是這樣的……
“乖,給我。”
祝語藏在身後的左手正攥着從床底摸出的藥瓶,塑料棱角幾乎要嵌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