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課上完後教室裡睡倒一片,去吃飯的學生們将動作放得很輕,沒有像中午放學一樣,走來走去地将桌子撞得“砰砰”響,還叽叽喳喳的像極了動物園裡的猴子。
方許年也趴着睡覺,他把校服外套疊起來墊在腦袋下面,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窗外暮色漸沉,夏天的風吹起少年的發梢,淡藍色的窗簾被風高高揚起,落下時将趴在桌上的少年蓋住,一個藍色的,圓滾滾的團子。
駱明驕坐在椅子上沒起身,往前探着身子想把窗簾扯開,隻是風也很固執,扯了兩下都沒能将窗簾扯開,那風像是和他較勁一般,不管他往什麼方向使力都扯不開。
他左手都酸了,那破窗簾還是扒在方許年的身上沒離開,也是生出了火氣,他站起來将身子前傾,直接去拽窗簾上方,使勁拽了兩下,窗簾順着他的力道往一側滑去,他的着力點在左手上,所以整個人被窗簾帶着往前跌。
他個子高,桌子攔不住他,眼看着就要壓倒桌子砸在方許年身上時,前方出現了阻力。
被藍色窗簾蓋住的人站起來攔住他,雙臂環在他兩側,頭和頭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悶響,倒是沒多疼。
或許他們是四目相對的,但方許年的上半身還被窗簾蓋着,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見他的眼睛。
駱明驕的手還挂在窗簾上,因為先前他離開了窗簾就找不到别的着力點,但現在方許年成了新的着力點,他松開窗簾,将手撐在窗子上,沒讓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方許年身上。
身體兩側的手臂收緊後手掌落在肩膀上,方許年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推正。
窗簾被扯開,藍色成了少年身後幹淨的背景,杏眼彎彎,酒窩明顯,他臉上的笑意那麼明媚,分明比窗外正在下落的太陽還要刺眼。
是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的對視,吸收陽光後變成淺茶色的瞳孔裡映照着另一個人的身影,那麼清晰,那麼耀眼。
是十分罕見的對視,安靜又專注地對視。
“你剛才是和窗簾打了一架嗎?”
方許年笑着說,試圖用玩笑話打破彼此之間那種奇怪的氛圍。
駱明驕覺得左手有些發麻,然後是全身的戰栗,突如其來的感官刺激讓他暫時失語,看着方許年那張帶着稚氣的臉竟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話。
落日時陽光進入教室,是明亮的,是刺眼的。
那些刺眼的陽光落在方許年的臉上,讓少年白嫩的臉覆蓋了一層金色,駱明驕能看見他臉上細密的絨毛,被陽光染成了金色的絨毛。
那張帶着嬰兒肥的臉折疊度很高,算不上驚豔,但每一處都長得恰到好處。好像生來就是個乖寶寶,長得稚氣無害,被人藏在高塔裡悉心照料着。
駱明驕第一次那麼認真地去觀察一個人的臉。
方許年的笑容在駱明驕的沉默中漸漸消失,他有些局促地移開視線,垂着頭和往常一樣小聲說話:“我、我去食堂了。”
這樣的玩笑是不是冒犯到他了?我們才剛認識,關系還沒有到可以互相開玩笑的程度,我又說錯話了。
早知道不開口了,一開口就會說錯話。
他低落又懊悔,因為自己總是不合時宜的玩笑而自責。
方許年腦子裡閃過無數思緒,他埋着頭不敢和人對視,隻是漲紅了臉着急地想要逃離這個糟糕的場景,卻在轉身時被身後的人一把抓住手臂,駱明驕繞到他身邊來,“一起去。”
被拽着手臂帶着往外走,方許年一直悄悄擡頭去看駱明驕的表情,和往常一樣闆着臉,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朋友之間需要交流,方許年給自己做了好一會兒的心理準備,終于在到達食堂前開口問道:“我剛才開玩笑的話,會讓你覺得不舒服嗎?”
駱明驕詫異,他根本沒聽清方許年當時說了什麼,所以無所謂地回答:“沒有啊。你想說什麼就說,如果我感覺不舒服我會提醒你。”
“好。”
方許年說完摳了摳指甲,幹巴巴地補上一句,“謝謝你。”
駱明驕失笑,“這有什麼好謝的。”
“那……我們是朋友了吧。”
他有些忐忑地發問,将頭垂得很低,不敢去看駱明驕的表情。
好怪。
有人會這樣鄭重其事地确定一個朋友的關系嗎?什麼奇怪的儀式感啊?
駱明驕不理解,但他選擇配合,“是的,我們是朋友。”
之後方許年一直很雀躍,他對“朋友”仿佛有某種執念,在駱明驕确定後,他的态度殷勤又谄媚,帶着一些笨拙的讨好。
吃頓飯的功夫,他先是忙前忙後地打飯打湯,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開始擦桌子,吃完飯還搶先端着駱明驕的餐盤去回收處。
他們并肩走着離開食堂的時候,方許年還捏着飯卡問:“你吃不吃雪糕,我去給你買!”
“不吃,謝謝。”
走了兩分鐘,他又問:“飲料呢?你要不要喝飲料,我現在去超市給你買。”
“不喝,謝謝。”
又走了一會兒,他又問:“你晚自習會不會餓,我去給你買點小零食吧,學校超市有個特别特别好吃的果汁軟糖,還有幹脆面,香辣味和原味都好吃,嚼起來香香的……”
駱明驕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不用了,謝謝。”
“超市門口的烤腸很好吃,每次去買都會排隊,我帶你去吃吧,我幫你排隊!”
駱明驕站定,轉身沉默地盯着他看。
方許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雀躍地說:“你想吃對不對?不用不好意思,我帶你去買。如果你不想繞過去的話,就先回教室,我去給你買來。”
話音剛落,他已經轉身準備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