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明驕說完了又問:“你要在這兒待到幾點?”
“應該是兩點多關門,但是今天客人多,賣得快的話一點多就能走了。我媽在這兒幫忙,我留下來給她搭把手,早點結束她也能早點回家。下午的時候老闆去補貨了,她現在還在後廚洗菜穿串兒。”
駱明驕應了一聲,說:“那我在這兒等你。”
方許年從口袋裡掏出家裡的鑰匙遞給他,“你别在這兒等了,回家去等,困了就早點睡。”
推拒了一番,最終駱明驕還是帶着鑰匙離開了,決定先回家等方許年他們。
他留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他既不可能去幫忙穿串兒,也不可能去幫忙打掃衛生,就算他願意去嘗試,也不一定能做好,左右都是給别人添亂,還不如早點離開。
再者說,他的目的隻是想要來确定一下方許年和他媽媽有沒有吵架,現在看來是沒有的。
這麼忙的情況下,他們應該沒有吵架的時間,那最可能爆發矛盾的時間就是兩人都回家後,那他在家裡等着是一樣的。
他們倆都太壓抑了,稍微一點波折就會讓兩個人産生争吵,這種争吵是為數不多的發洩情緒的方式,他們甚至不在乎事件本質,隻是想有一個合理的情緒出口。
但這個情緒出口的存在,對這對母子而言是有害的。一時的發洩并不能解決問題,隻會讓越來越多的壓力堆積在他們身上,導緻他們越來越累。
燒烤攤今天的生意真的很好,時針指到一點的時候,店裡已經打掃幹淨了,店主正在給許文秀結今天的工資。
方許年來幫忙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忙碌着沒有休息,店主在外面烤燒烤都看着呢,就多結了四十,湊了個一百五。
拿到錢後,母子倆又坐上了那輛慢吞吞的小電驢。
許文秀個子高,這家燒烤攤的後廚台子裝得低,她洗菜、切菜、洗盤子都得彎着腰夠水槽,一晚上下來腰有些伸不直,自然是不好騎車的,所以回家的時候是方許年騎車。
風裡都是逃脫不掉的熱意,回家的路安靜漆黑,道路兩旁的路燈光源微弱,樹葉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遮擋着道路。
電動車的車燈破開一道窄小的道路,僅夠母子倆小心通過。
方許年和母親說駱明驕來了,現在在家裡休息着。
許文秀沒有立刻回話,她弓着腰坐在後座上,雙手扶着後面的擋闆,順着風的痕迹聽見了兒子的話,遲鈍的神經突然變得敏銳,捕捉到了“駱明驕”這三個字。
正好路過一個住宅區,寬大的落地窗裡是滿室燈火,晚睡的人家将窗簾拉開,裡面的人正在打麻将,複雜的水晶燈映在落地窗上,裡面的人肆意地笑着鬧着。
許文秀像是一個冒昧的闖入者,她猛地将目光移開,看向那些關了燈的人家,腦子慢吞吞地轉着,一如這輛陪伴她很多年的電動車。
眼睛眨巴了很多下,因為困倦而呆滞的目光掃過很多高樓大廈,最後,她終于啟唇問道:“他來做什麼?”
“他哥哥今天去農莊摘了些果子,他送過來。我覺得太晚了他回去不方便,就留他在家裡住一晚。”
“嗯。”許文秀應了一聲。
她太累了,也太困了,酸疼的腰椎時刻彰顯着存在感,讓她整個人都提不起勁兒,甚至連張嘴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腦子轉得很慢,思緒亂七八糟的。
她總是想到踏進辦公室的那一刻,看見的那兩個躲在角落裡說小話的少年。
駱明驕站在外側,上半身懶洋洋地靠在牆上,側着頭,眼神向下,專注地看着正在說話的方許年。
他嘴角帶着笑,用右肩抵着牆面,左肩和牆壁之間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這樣的姿勢并不能讓他更省力,隻能讓他更靠近身邊的人。
他是個高大冷漠的少年,很多人都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壓迫感,他是暫時被靜止的熱烈火焰,強烈的威脅性藏在冷漠的外表中,所以總讓人覺得他脾氣不好,一個不順心就會動手。
但是那一刻,充滿壓迫感的他,渾身帶着不确定性的他,懶洋洋地靠在那兒,以一個絕對不舒服的姿勢貼近方許年,在充滿怨氣和憤怒的辦公室裡,他笑着和方許年說話,高大的身軀遮擋了右側的方許年。
以一個絕對的保護者姿态,擋住了老師和學生家長的壓力,用少年人的脊背撐起了身旁的一片淨土。
他給身邊的人擋住了風暴。
他身邊的人,是我的兒子。
許文秀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來掩飾自己察覺的端倪,來粉飾那些湧動在少年間不安分的因子,做一個遲鈍且粗神經的母親,假裝什麼都沒發現,繼續過好自己沒有波瀾的寡淡日子。
或許也可以找些什麼話,說些大道理,來扼殺這種露出苗頭的不對勁,和孩子分析以後可怕的後果。
但是……
那後果真的可怕嗎?或者說,那後果會有多可怕?
會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寡婦帶着孩子獨自生活可怕嗎?會有一個年輕女人在别人家裡當住家保姆,獨自面對男雇主可怕嗎?
流言蜚語,其實不重要。
她二十出頭就當了寡婦,十多年了,她聽過的流言蜚語,落在她身上的謠言和辱罵,從沒有少過。多年的鄰裡,曾一同上班的同事,他們一向擅長污蔑和造謠。
不好争辯,無法争辯,她沒法證明她沒做過的事情。那些流言一直在,那些诋毀一直在,可是她依舊這樣活着,她在惡意中生長,清清白白地獨自拉扯孩子長大。
流言沒讓她的冬天更冷,也沒讓她的夏天更熱。
“許年,你喜歡駱明驕嗎?”
“當然不喜歡啊!媽,我們是朋友,你不要聽那些人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方許年有點生氣。
許文秀又應了一聲,然後說:“媽就是問問。”
兒子,你的朋友喜歡你。
但是媽媽不會和你說,因為媽媽是一個卑劣的人,想讓自己的孩子享受别人因為愛慕産生的善意和保護,又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陷入少年人心血來潮的心動中。
少年的心動像夏天一樣熱烈,但未必會像夏天一樣恒久。
他可能隻熱烈一個夏天就退卻,但我的孩子,你會經曆無數個四季,你該有好多好多個炙熱的夏天。
但是也很好了,有人能代替沒用的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