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迎着她期待的目光,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點了點頭。
“本來也打算跟你說的。”
江遇先是肯定了她的想法——那個神秘的木屋,已經被蟬部派人清掃了。
然後又接着說:“至于……具體的情況——”他眼神看了看四周,謹慎地提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越知初立刻反應了過來,她連忙表示贊同,并提出方案:“行。那這樣,接上周運,咱們回墜葉。”
江遇眉目微動,似是有什麼顧慮,但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笑着應了聲:“好。”
于是二人默契地加快了腳步。
以他們習武之人的腳程,未曾刻意掩藏氣息,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到了災民署門外。
一路上,越知初還是見到了三五成群、衣衫褴褛的災民,有的在街邊蹲着呻吟,有的正在收揀泥坑裡的污水……
無一例外,都對她和江遇投來了探尋的目光——
那目光,說不上友善,也不全是好奇。
而是,審視的,防備的,帶着莫名的怨氣的。
江遇直到停在災民署門口,才歎息着對越知初開口:“許是見我們衣着齊整,步伐矯健……”
越知初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我又不在意,你擔心什麼。”
江遇被她識破心思,不好意思地扶了扶額頭,恢複了平時的穩重,他小心地提議:“你就在此處稍候,我去尋周運出來。”
“不用。”越知初卻已經向破敗的門内邁開了步伐,“一起去。”
這個災民署,其實是北街的破茅屋改建的。
月初時旱災嚴重,大批災民湧入了禹州城,安恒之哪見過這種場面,當場被吓得慌了神,一時沒有對策,便聽了徐占的建議,派了府兵把災民都趕到了北街。
理由也很簡單,除了北街,禹州城内,旦夕之間,再無可容置那麼多災民的地方了。
一個常年鬧災情的地方,一府之主,上任三年,有空操持繁榮的商業,有空去偏遠的滄州抄家,有空和淩軒門那樣臭名昭著的組織暗通款曲……
卻始終,沒有建成一座像樣的災民署。
也沒有,順利整修完水壩和山道防災。
越知初冷冷的目光掃視着北街這座被稱為災民署的破屋,裡面幾乎鋪滿了草席、枯草,連一張像樣的木床、一床像樣的棉被也沒有,昨日暴雨之後,破屋裡更是處處透着,被大雨瓢潑沖刷過後的狼狽。
那些草席又濕又髒,破屋裡隐隐散發着一股腐味。
一看便知,毫無保暖的作用。
這倒也罷了,可由于屋頂有破洞、屋子裡處處是殘破的斷木,又遍地鋪草,哪怕想生個火來取暖,隻怕也是做不到的——
若是将火點在破洞下,雨水一澆,便點不着了。
若是趁着晴天再點,稍不留神,趕上起風,随便吹得火星飄散一下,這一整個屋子,頃刻間便會化作火海。
這就是府衙給災民準備的住處。
真可謂既不抗風,又不保暖。至于“安置”,更是無稽之談。
如此簡陋的環境下,安恒之還要克扣赈糧,簡直是不想給災民活路了。
越知初瞬間就理解了江遇說的,北街時有災民鬥毆、搶劫,是什麼意思。
她走進去幾步,又看見裡面的角落處,擺着一個大水缸,足有半個越知初那麼高,缸口巨大,目測起來,幾乎可以讓越知初整個人橫着躺進去。但這樣大的一口缸裡,此刻裡面除了一些積壓的雨水,看起來髒、聞起來臭之外,便隻剩幾根濕了的枯草躺在其中。
越知初聯想到,來的路上,看到有人正在雨後的水坑裡用手捧了泥水喝,立刻便意識到——
這裡,甚至連幹淨的水也沒有。
若說肚子餓,人總還是能撐上幾日的。
可連水都不給,那就真的是……要把人逼入絕境了。
越知初還聽江遇提過,災民是不能随意走出北街的。
放災民入城時,官府給每個人都發了号牌,那是用來統計人數的,同時也是領救濟糧的唯一憑證,官府下令,災民人手一塊,必須時時挂在身上。
若有遺失,便再也不能領糧了,若有官兵巡查,沒了号牌,還要被驅逐出城外,隻等自生自滅。
可戴着那塊木牌,若膽敢現身于北街之外,立時就會被緝拿,捉到府衙大獄關押起來。
至于關押多久,關押之後還能否活着出來,那就沒人知道了。
越知初聽江遇說,也有不少人實在捱不住,偷偷跑了出去。那之後,這裡的鄉親,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了。
當然,還有一些,是在北街鬥毆或偷盜,就直接被打死了的。
越知初自從進了災民署,緊蹙的眉頭就沒再舒展過。
直到她聽見了周運的聲音——
“找死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