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運的第一句,并不是從跟她打招呼開始的,而是一把鉗住了一隻,正要往越知初身上伸過去的髒手。
周運惡狠狠地罵着那隻手的主人:“知道這是誰嗎?你也敢碰?!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本就武藝高強,那隻黝黑的手被他鉗住動彈不得,那人也整個人疼得跪在了地上,口中不住地嚎着“哎呦……哎呦……”
越知初這才朝着那人看過去。
自從進了這破屋,江遇似乎立刻就被一位小女孩拉住了,此刻正在柔聲同她說話。
而越知初一直在專注地到處看,竟沒發現她身後來了人——
若說習武之人對氣息的感知是極其敏銳的,但或許因為來人是災民,沒有内力、骨瘦嶙峋,從他身上,越知初沒有感受到一絲殺氣。
或者說,她甚至沒有感覺到,活人的氣息。
周運卻像是和那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眼睛裡幾乎快冒出了火,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仿佛想要将那隻手生生折斷,不顧那人的哀嚎和哭求,一直在罵罵咧咧地說着“該死”。
越知初一怔,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周運。
江遇顯然也被這裡的情形驚動了,他連忙快步走過來就要阻止周運:“周運、周運,你冷靜點,先松開他。”
越知初卻伸手攔住了江遇,在周運一時茫然的眼神裡,她緩緩蹲了下去,看着那快要将頭磕到地上的人。
那人渾身又黑又髒,就像是剛被土竈的濃煙熏過。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胳膊和小腿幾乎都露在風中,上面也都沾滿了泥漬和血污,赤着的雙腳上滿布着猙獰的血痕,頭發亂得比鳥窩還不如。
越知初犀利的鳳眸卻緊盯着他的頭頂,她沒有叫周運松手,而是對那人問道:“你是誰?方才想對我做什麼?”
那人口裡還在嗚嗚咽咽地說着什麼,卻又像是因疼痛而發出的哀鳴,聽不真切。
越知初将聲音提高了一些:“我再問你一遍,你方才想對我做什麼?若是講不清楚……”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冷飕飕的:“反正北街動不動就死人,多死一個……應該也無人在意。”
那人像是忽然被寒風刮過似的,原本還在掙紮的脖子驟然一縮,随後“撲通——”一聲,用頭猛地磕向地面,硬生生地磕了一個響頭。
撲通,撲通,撲通……
他一連磕了好幾個,泥地上很快就出現了血迹。
“你……”
江遇忍不住輕呼,正要俯身阻攔——
越知初卻一把揪住那人髒污的衣領,強行将他的上身提了起來。
于是,他被迫,隔着糟亂的頭發,用驚恐的雙目與越知初對視。
越知初的語氣卻沒有絲毫婉轉:“既然怕死,就好好回話。”
那人眼睛瞪得如同快要裂開,因着骨瘦如柴,眼眶周圍深深地凹陷了進去,眼睛裡布滿了紅色的血絲,烏黑的眼珠子卻像是快要凸出來一樣,整個人看起來顯得十分可怖。
可他那瞪大的眸子裡,卻沒有一絲光亮,他隻是那麼瞪大着眼,如同失了魂一般,口中喃喃道:“我磕頭、我磕頭……别殺我……别殺我……”
越知初見狀,心頭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側過頭示意周運松手,然後仍然是揪住那人不放,執拗地又問:“我不殺你,你能說了麼?”
江遇大約是于心不忍,他輕聲喚道:“小姐……”
越知初沒有理他,接着牢牢盯住手中那人,面色凝重地說:“我今日不殺你,你他日也會死在别人手中。比如,他。”
她朝周運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這是顯而易見的威脅,也是近在眼前的事實。
倘若今日沒有江遇,或許周運真的會在一氣之下,毫不費力地就殺了他。
而越知初,她不是江遇那樣的“好人”,她對救人——救,對她心懷叵測之人,沒有興趣。
“所以,你若不想死,得先學會自救。”
越知初見那人眼裡閃過一抹驚恐,接着又道:“磕頭是沒用的。你頭都磕破了,身上也全是傷,若不及時治傷,若老天爺再下一場暴雨,你恐怕——連今夜都撐不過去。”
果然,她越說,那人的眼中越泛出了一些情緒,不再似先前那般死氣沉沉。
江遇本是欲言又止,焦急地看着,現下倒忽然安心了不少。
“現在,你有一次機會。”
越知初忽然松了手,任由那人呆呆地跌坐在地,聲音再一次變得冷厲起來:“隻有這一次機會。”
“告訴我,你是誰?方才,你想要對我做什麼?”
“告訴我,我救你。不說——”
越知初頓了頓,悠閑地就像是在閑聊家常一般,輕飄飄地吐出那個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