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這麼一說,祝世榮的臉色冷了不少。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心緒,鄭重地對越知初抱拳道:“既然如此,請神醫放心,老夫定會嚴查。若真有下人不知好歹,擾了小女……和各位的清淨,祝府必然嚴懲不貸。”
越知初對這次談話有了意外的判斷,于是她點了點頭,轉而對祝世榮提議:“多謝祝大人。方才赫連夫人有點疲憊,已經歇下了。祝大人既然來了,便過去看看她吧?”
祝世榮無懈可擊的臉上忽然出現一絲尴尬,但他很快就掩蓋了,換上了一副慈父面孔:“自然……應該的……”
說完,他在赫連真的示意下,緩緩起身走到了床前。
卻并沒有走近,他剛剛走進珠簾就停住了。
越知初原本還在想,既然祝懷瑛這麼想念父親,不如給她一點暗示,讓她“醒來”和父親說幾句。
可祝世榮這麼一停步,她一時找不到契機了。
祝世榮遠遠地望了一眼祝懷瑛,越知初也在床邊看着她——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睡沒睡着,還挺明顯的。
但祝世榮竟然對女兒那不斷抖動的睫毛,和被子裡輕輕的顫栗視而不見,他淺看了片刻,就和赫連真說:“小女,就勞煩赫連大當家,和江神醫,費心了……那老夫就先走了。”
說完,又對越知初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就要出去。
“父親!”
就在祝世榮轉身要走的瞬間,祝懷瑛終于還是忍不住,一把掀開了身上的被子,從床上直直地坐起身來。
越知初沒有出聲,反而攔住了要沖向床邊的赫連真。
而祝世榮正要走的身影刹時頓住,好半晌之後,像是經曆了複雜的内心鬥争,最後才緩緩地回過了頭。
“瑛兒……”
祝世榮看着自己的女兒,渾濁的雙眼裡,竟然泛出一絲晶瑩的光。
越知初讀不懂他的眼神。
——若說是心疼女兒,可他臉上,分明閃過一瞬的……殺意。
——若說他根本不想看到祝懷瑛活着,他眼裡卻似乎快要流下淚來。
祝懷瑛顯然是更激動的那一方。
“爹……”她輕輕地張開了顫抖的唇,又喚了一聲數日未見的父親。
祝世榮的腳步卻像被釘在了原地,他絲毫沒有要往前探步的打算,隻是在迎着女兒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後,才語重心長地說了句:“你……好好歇着。安心……養病。為父還有事,就先回房了。”
說完,不顧祝懷瑛幾乎要從床上起身的挽留,疾步走出了房門。
“爹、爹……爹!”
祝懷瑛一邊大叫,一邊人就往床外探,險些從床上跌落,幸好赫連真及時扶住她。
此刻,祝懷瑛蒼白透紅的臉上,寫滿了傷痛,甚至讓越知初不忍直視。
直到确認外面的人都走了,越知初才一把拉住還在床邊啜泣的祝懷瑛,稍微用力将她按回了床上,重新蓋好被子。
她轉過頭對赫連真說:“任由她這樣哭下去,身子會垮的。”
——說着,在赫連真贊同的目光裡,直接用小臂給了祝懷瑛頸部一擊。
祝懷瑛很快就軟軟地躺了下去。
越知初深深地歎了口氣,小心地将她放在枕頭上。待确認人已經昏睡,她才輕輕地起身,拉着赫連真一起走出房門。
廊道上,夜風已經有些冷了。
越知初竟然久違地調動了内力,用來禦寒。她擡頭看着靜谧的夜空,那輪幾乎已經圓滿的皎月,如同玉盤一樣挂在屋檐上方。
赫連真站在她旁邊,順着她的目光也擡頭看了看,歎息一般說道:“沒想到……我這個弟妹,還是個苦命人。”
越知初卻自言自語地念起了詩:“但願人長久……呵。”
她忽然冷笑一聲,在赫連真詫異的目光裡,話鋒一轉:“人間遍是苦命人,但,咱們既然親眼見了,便不能眼睜睜地讓她們,把這苦咽下去。”
赫連真沐浴在月光下的面容微微一動:“你的意思是……?”
越知初幫赫連真理了理她頭上的鹿皮帽,第一次對“蟲”以外的人,毫不忌諱地說出了心中所想:“赫連真,我這幾天,會幹一件大事。或許,祝家……和你們雲赫镖局的水路,就要保不住了。”
赫連真的眼睛頓時瞪大:“你——”
她還沒來得及問出後面的話。
“啪、啪、啪啪啪啪——”
一陣緩慢卻清晰的掌聲,從她們頭頂的屋檐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