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放心,我已經都處理好了。”
江遇答得果斷。
越知初自嘲地笑了笑,放下了攔他的手臂,露出了一個“果然是我多心了”的表情,又囑咐了一句:“我午後會出去一趟。你若有急事尋我,可派人到東街的何氏藥鋪。”
“好。”江遇一口答應下來,便轉身離開。
越知初看着他的背影,心裡再一次感歎:小遇……你這溫柔善良的性子,還真是叫人既羨慕又擔心呢。
她之所以要去懷臨,正是為了——給江遇,報仇。
這是,她來禹州之前就想好的。
懷臨府如今的知府,正巧就是甘縣原來那位縣令——穆直。
她原本隻當甘縣的水患是天災,對江遇自然隻有同情。
可直到,她追查滄州和禹州之間的貪官勾結時發現,甚至連朝廷派來赈災查貪的欽差——刑部員外郎薛正威,都是勾結地方官、共同貪腐的其中一員,她忽然覺得當年甘縣的事,也未必就那麼簡單。
果不其然,穆直作為甘縣縣令,早就和當時的懷臨府知府勾結,貪墨朝廷治理水患的錢财,拖延水利興修的進程,甯肯讓百姓受水患之災,也要将那些銀子塞進自己的囊袋。
這樣的貪官,竟然還在兩年前,被朝廷提拔到懷臨府,擢升為知府。
就算不是為了江遇,為了懷臨的百姓,這種貪官也斷斷留不得。
可她也知道——
就算殺了穆直,朝廷也會很快派一個新的“穆直”上任——
就像她殺了一個安恒之,朝廷暫且委任徐占代行知府之職,是一樣的。
倘若這個朝廷,上下官員,一級一級,都已經爛到了根裡,那麼,殺多少人,也是不頂用的。
所以,京城她一定會去。
如果姬氏不想再坐他們那個得來不易的皇位,她不介意替他們換個位置坐坐。
但,江遇的仇,她也一定要報。
那算是私仇——她卻願意先報私仇。
越知初又看了看手裡的無字書,來不及多想,她先收進了懷中,打算等胡娘來送了午飯之後,先吃飽,再去東街。
畢竟,除了江遇的仇,她還有一件十分憂心的事。
她剛轉過頭打算回房間,就看到二樓站着的池仲靈——
一個,雖然還是一身白衣,卻沒有臉裹白布的池仲靈。
越知初對他深深一笑,舉手示意。
怕池伯傑還在睡,她沒有高聲和仲靈打招呼。
仲靈卻立刻飛身從二樓下來,輕輕落在了她面前。
“小姐。”
仲靈的臉上也出現了久違的微笑。
越知初點點頭:“怎麼樣?睡得好嗎?頭痛不痛?胡娘昨夜說了,會給你們熬了醒酒湯送過來。我想着她昨夜歇得太晚,便不讓她來送早飯了,你再等一會兒,等她來送了午飯,咱們一塊吃。”
仲靈連忙點頭:“我沒事!一壇酒而已,還不至于就醒不了了。倒是胡娘,辛苦她了。”
“的确辛苦……”越知初故意沉吟着說:“隻是可惜——終歸是還沒有陪胡娘賞月,你們就都醉倒了。”
仲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小姐,我……昨晚太高興了。抱歉。”
越知初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興就好!高興才是人活着最重要的事,你記着,永遠不需要為了你自己高興,而向任何人道歉。”
“可是胡娘——”仲靈愣愣地正要接話。
“胡娘也會為你們高興的。”越知初卻笑着打斷了他:“你要記得,胡娘也好,我也好,沒有人、沒有事,比你讓自己高興,更重要。”
池仲靈的臉上顯然還寫着“不太理解”,可他終究是抿了抿唇,沒有再出言反駁。
越知初也沒有再贅述,擡手示意他一起到竈房去等胡娘。
她心裡卻真的比仲靈更高興——
八年了,她第一次在白天,見到沒有臉裹白布的仲靈。
八年了,她在心裡預想過無數次,如果報了仇,池家兄弟會是怎樣的反應……
可她唯獨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坦然地卸下了臉上的裹簾。
那意味着,他們也一定,同時卸下了心裡的枷鎖。
那困擾了他們八年的、讓他們夜夜無法安眠的……噩夢,終于徹底醒了。
她坐在桌前,認真地端詳着仲靈的臉,突發奇想地問道:“仲靈,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臉麼?”
仲靈震驚地睜大了眼,臉頰上迅速泛起一抹绯紅,舌頭都打起了結:“小、小姐……”
“怎麼?你也信奉那一套,男女授受不親?”越知初故意打趣。
仲靈吓得立刻擺手:“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他話還沒說完,越知初微涼的手指,已經撫上了他的臉。
——仲靈整個人頓時僵住,甚至連嘴巴都不敢動了。
越知初緩緩摸着他臉上,那崎岖的……甚至凹凸不平的傷疤……
指尖傳來的觸覺,仿佛讓越知初瞬間回到了,那個火勢滔天的夜……
那時,兩個絕望的少年,撲倒在已經化為灰燼的池家門前,哭得撕心裂肺,幾乎要把嗓子都哭廢了。
他們的臉上、胳膊上、腿上、後背上……全都是被大火燒過的焦痕。
如今,那些曾冒着黑煙的肌膚上,已經長出了新的皮肉,縱然看起來猙獰交錯,摸起來粗糙而駭人——
可越知初知道,他們的心,終于可以像這些被火燒過的疤痕一樣,雖然痛不欲生,卻還是堅強地長出了,新的希望。
她曾聽過,傳聞中有一種奇鳥,浴火後涅槃而出,竟然可以重生——甚至獲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