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佑白笑了笑。
他沒有立刻回答越知初的問話,反而十分惬意地靠在了馬車上。
越知初看他的笑容裡帶了三分散漫,似乎并沒有因為越知初的問題産生任何心理波動,于是也學他的樣子靠在了馬車上。
等馬車行駛了片刻,裴佑白才低低地開口:“廖氏布莊……是你開的?”
越知初有點驚訝,她剛剛差點阖上的眼睛蓦然睜開:“你怎麼會知道廖氏?”
裴佑白不答反問:“你既然放心讓我去何氏,便也不怕我知道廖氏吧?”
“所以呢,你為什麼來碼頭?”
越知初聽他這麼一問,又放松地靠回了馬車,懶洋洋地将問題再次抛出。
裴佑白這次總算沒再賣關子:“我來……幫你。”
“幫我?”她警覺地挑了挑眉。
“連天号已經出航好幾天了,我可比有的人心急多了——畢竟,我和她的師父,也在那艘船上。”
裴佑白的話,顯然意有所指。
越知初哪肯吃口舌之虧,她立刻故意嘲諷道:“是啊,有的人比我心急多了,畢竟我可是他的債主呢。”
裴佑白一聽,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還邊點頭:“不錯。宅老沒有騙我,你果然很有意思。”
“有意思?”越知初略帶不屑地笑了笑:“我倒覺得,你更有意思。你怎麼敢用軍糧去赈災?難道就不怕禹州府大亂嗎?”
出乎她的意料,裴佑白聽到這話非但沒有一絲慌張,反而笑得更張揚了一些:“哦?我怕嗎?如果我說……我一點都不怕呢?”
越知初歪過頭看他,眼裡寫滿質疑。
裴佑白接着說:“或者……非但不怕——不,應該說,我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什麼?
禹州府……大亂?
越知初愈發奇怪。
裴佑白深深舒了一口氣,似在歎息道:“看來……你還不太了解你自己的處境。”
越知初終于忍不住:“要說就說!要不就别說了!”
裴佑白這次的神色終于正經了不少,言語間也不再是含笑揶揄的樣子:“十兩黃金,能換多少糧食,你比我清楚。可我還是沒有用那黃金去買糧食。”
“什麼意思?”越知初被他的态度怔住,但對他說的話愈發感到不安。
“禹州府大亂……難道對你不是更有利麼?”他循循善誘地問。
越知初的眼神終于變得鋒利起來,語氣也帶了一絲寒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裴佑白絲毫沒有退讓,反而更加擲地有聲。
越知初愣住,他的神情完全沒有了先前的玩笑和惬意,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畏懼的認真。
“十兩黃金……你确實出手闊綽,甚至比朝廷給的,隻多不少。”裴佑白坐直了身體,目光牢牢地看向她:“可是就算我把它們都換成了糧食,難道禹州府的災民們就能好好活下去了?難道,給他們糧食,讓他們變成隻能靠救濟度日的傀儡,你擔心的問題,就都能解決了?”
越知初一時無言以對。
是啊,赈災赈災……救濟是為赈,可然後呢?
旱情年年都有,朝廷年年都赈,百姓為何還是苦不堪言?
水利不興,農田不耕,居無定所,衣食無盼……别說十兩黃金,就算百兩千兩,難道他們就一直這樣,等着、靠着、仰仗着救濟而活?
可是……
可是不這樣——
“那你用軍糧還不是一樣?”越知初反駁,“難道軍糧就能解決了?你甚至會讓衛司的戍兵也變成受害者!萬一他們也吃不上飯,他們的怒意如何平息?城裡的安全誰來守衛?百姓,難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誰知,裴佑白竟然點了點頭:“對。我就是要讓……他們都過不好。”
越知初目瞪口呆。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中昭告着答案……卻是一個,她并不敢去觸碰和揭曉的答案。
“越知初,你不是要掀翻這個吃人的天下麼?”
裴佑白似乎鐵了心,語不驚人死不休:“那就掀。我幫你。”
她的眼睛瞪得都忘記了眨。
這是……禹州府衛司衙門的指揮使大人,能說的話?
……是她一個平頭老百姓,能聽的話?
越知初幾乎連呼吸都停滞了一刻,她好半天之後才艱難地反問:“可是……你……你……”
說着,發現自己竟然結巴了起來。
她活這些輩子,前世今生,倒是早早就說服了自己百無禁忌。“謀反”的話,她也能當着周運的面前,毫無顧忌地就說出來,可這麼面對面的聽到指揮使大人說,“我幫你”,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有點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