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世榮頓時吓得面如菜色。
他自從第一次見到這個神醫,就覺得她看上去深不可測。
但祝懷瑛确實經她醫治,很快就痊愈了。
他隻能安慰自己,舉凡大才,有些古怪也是難免的。
可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女子,竟然還有一身深藏不露的武功。
房梁即将砸到他頭上的一瞬間,越知初一掌将他推出了兩步之外,他差點沒能站穩,但那掌力并沒有傷到他,反而在他被迫離開之後的刹那間,在他原本站立的那處地方,随後便是重重砸落在地的房梁。
祝世榮不敢多想,那根房梁如果真砸到了他頭上……
越知初從容地踱步至他面前停住,就在這時——
外面的祝管家好像聽見了正廳的聲響,急匆匆地就想跨進來,口中關切地問着:“老爺?老爺您無事吧……”
祝管家人剛走到門口,就見到了越知初和祝世榮站在正廳中央,而一根斷裂的房梁赫然橫在正廳的地上。
甚至将不少灰塵揚進了正廳的飯桌。
祝管家愣住,對着裡面一陣猛瞧,卻沒再敢輕易開口。
越知初露出一個微笑,她一眼都沒有瞥向門口的祝管家,隻是靜靜地看着祝世榮。
祝世榮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半晌之後才強作鎮定地側過頭,對祝管家吩咐:“無事,房梁年久失修,明日記得找人來修理。”
祝管家連忙應了好幾聲“是”。
祝世榮又道:“先退下吧。”
祝管家遲疑,欲言又止地在門口躊躇了片刻,終于還是默默退了下去。
祝世榮直到祝管家的身影再次消失,才眯了眯了眼,緩和心中的驚訝和恐懼,謹慎地問:“你……究竟是何人?”
越知初聽完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裡,滿是不加掩飾的嘲笑和不屑。
又是這個問題。
她真的很好奇,為什麼每一次,每到一個地方,她開口要的都是公道,而别人問她的,都是“你是誰”。
仿佛她要的東西,她問的問題,若不先回答了“她是誰”——
就不該,也不配似的。
她笑得幾乎喘不上氣,甚至笑得有些彎了腰。
這一刻,她甚至不在乎祝管家是否躲在門口某處偷聽,而她的笑聲,又是否會讓她看起來顯得有些癫狂。
她反問祝世榮:“我是誰?你真不知道?你真想知道?”
見祝世榮面露疑惑,她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寒霜,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說:“我是天下萬民其中的一個,我是禹州災民裡其中的一個,我是受你們魚肉的百姓其中的一個。想起來了嗎?!記住了嗎?!”
她的語氣從一開始的冷淡、嘲弄,逐漸變得越來越咄咄,最後還有些盛氣淩人。
但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張張臉——
一張張,根本不被記得名字,卻早已受盡苦難的臉。
刑場四周的,府衙周圍的,蓮雲齋地洞下的,北街的……
僥幸活着的……
已經死了的……
生不如死的……
那些在官府的屢屢“造福”下,連名字都沒有的……他們……的臉。
祝世榮顯然也被她的氣勢吓住,他不敢再輕易開口,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就直接将他了結了。
禹州近來邪乎得很,祝世榮心想,早知道,就提前回京了。
他貪财又貪權,但他以為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在朝為官,漸漸風骨不似當年,正氣不再。可隻是他祝世榮一人如此嗎?又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改變的嗎?
試問又有哪個臣子,最初不是心懷家國,抱着一腔熱誠想要為國盡忠,幹一番事業?
可人一旦入了官場,一旦成了棋子,很多事,便由不得自己了。
因着近年來和淩軒門合作的生意,他好不容易得了陛下青睐,眼看着,升官封爵指日可待。
祝家越來越風光,日子越過越安逸……他在京城置了宅子,留在禹州的閨女也找到了如意郎君。
如今的他,哪裡還會記得,哪裡還會在乎,哪裡還有精力去“關心”,天災餓死了多少人?
越知初這一番铿锵有力的回答和反問,令祝世榮無法面對,也不敢深思。
他隻想知道,這個假借神醫的名頭混入他家中的人,到底要什麼?要怎樣才能放過他?
越知初顯然也等得不耐煩了,她忽然一改淩厲的神色,轉而用一種既陰森又怪異的語氣問:“你問的,我已經答了。祝大人,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