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立刻就察覺了裴佑白的異樣,趁着莫婉賢還在對施怡冉忏悔,她不動聲色地挪近了一些,悄聲問他:“你怎麼了?”
裴佑白沒想到她立刻就看穿了他内心的波動,輕咳了一聲掩飾尴尬,而後淡淡地說:“無事。就是……有點,意外。”
越知初當然聽出他在說謊。
可她素來并不願意對别人不想說的事刨根問底,于是隻能裝作被他含混過去了,點了點頭。
另一邊,莫婉賢和施怡冉也已經相對無言。
越知初又向前走了一步,對莫婉賢道:“莫先生,現在可以說了吧。”
等莫婉賢站起身,她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種種複雜、轉變,隻剩了堅定。
“我,莫婉賢,自十一歲那年入了夢竹山莊求學,在合岐山上一住就是二十八年。那時,我還是夢竹山莊唯一的女學生。霍夫子說我天資聰穎,是個可造之材。承蒙霍夫子的悉心教導,我……作為一個女子,也在這夢竹山莊有了一席之地,負責教習琴藝。我對霍夫子十分感激,對幾位一同入學的師兄們,也……曾經,是滿心尊敬的。”
莫婉賢平息了内心許多複雜的情緒之後,又經過了方才那一陣痛哭的發洩,現如今講話時,已經條理清晰。
可說到一些……讓她陷入回憶的部分,她似乎還需要調整幾次呼吸,才能順暢地繼續說下去。
“直到……直到,我十八歲那年……”她的聲音忽然開始變得顫抖,眉宇之間,也有了微微的顫動:“十八歲那年,夫子和師兄們,為我慶祝生辰,特意辦了簡單卻熱鬧的夜宴……”
“莫婉賢!”
莫婉賢說到這裡,慕如海卻忽然又青筋暴起,對着她一生怒喝!
越知初已經對警告他這件事感到厭煩,在慕如海叫出聲的同時,越知初已經同時在腰間掏出一枚東西,直射向他的頭頂而去!
慕如海吓得整個人呆若木雞,而越知初是刻意射偏的。
而她疾速揮出的那枚“暗器”,衆人定睛一看,才倒吸一口涼氣——那是一枚特别大的……
金錢镖?
比尋常暗器大了一圈不止,此刻正牢牢地插在慕如海身後的一根廊柱上。
以此強勁的内力看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這枚東西要是真射中了慕如海的頭……
隻怕他的頭蓋骨都未必承受得住。
慕如海自然不敢繼續說話,而莫婉賢卻也像是對他視而不見,一眼都沒看他,也沒有受到這個小意外的影響,繼續說了下去。
“那天夜宴,所有人都喝多了,我也是……許多事,我其實記不真切了。我隻記得……慕——慕如海說,讓别的師兄們先回松竹院休息,他送我回紅袖院。當時的紅袖院,還不像如今,是一整個給女學生們同住的院子。當時的紅袖院裡,隻有一間寝屋,是給我的,其餘的屋子,要麼空着,要麼暫時分給了山莊裡的廚娘們。可那天……那天……”
莫婉賢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用力地吐出去之後,才像彙集了力量一般,繼續說:“那天正好,是臘八。我的生辰,是臘八。廚娘們提前準備好夜宴的飯菜之後,夫子就放她們下山回家團聚了。因而……整個紅袖院,隻有我。隻有我的屋子,有人住……”
她越說,語氣中,越有了一些哽咽。
越知初知道,或者說,她已經猜到……莫婉賢接下來要說的故事了。
可這個故事,同先前施怡冉說的那個……
何其相似?
倘若她的猜測沒錯,那麼莫婉賢……
莫婉賢是第一個深受其害,卻選擇了……成為幫兇的人?
莫婉賢接着說道:“然後……然後……我隻記得我哭着喊着求着,可無論我如何拒絕反抗……慕如海……慕如海的臉,就如同……就如同惡鬼一般……他說了什麼我聽不見,也不想聽,可我記得他在笑,他在笑!!!”
說到這裡,莫婉賢再次紅了眼眶。
她的雙手也在不知不覺間握緊成了拳頭,原本還算平穩的聲音裡,也染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霍夫子整個人已經完全陷入了呆滞,他那雙有些渾濁的雙目裡,隐隐閃着驚駭的光。
可他卻最終沒有說一個字。
而自從被越知初劃傷之後,一直在角落蹲坐的慕如海,則早已把頭埋進了寬大的衣袖之中。
沒人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麼,也沒人能看見他此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