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越知初的殺意驅動了劍氣,過于強烈,裴佑白忽然輕輕按住了她的劍柄。
她氣憤地轉過頭,狠戾的眸子正好對上了裴佑白那雙溫潤的眼。
他眼中的意思很明确:再等等。
再……等等。
越知初冷靜了一點點,莫婉賢的事還沒交代完,傷了江遇的兇手還沒找到,她卻先在,聽旁人故事的時候亂了方寸。
莫婉賢還沒接着說下去,施怡冉卻率先承受不住,她不停追問:“誰?!你都……害了誰?!”
越知初記得,那紅袖院裡,一共不過六名女學生。
她連忙出聲制止了施怡冉的問題:“莫先生!”
越知初認真地看着莫婉賢:“倘若如你所說,你無論包庇過慕如海,或協助過慕如海,都已經罪孽深重。但我仍然願意相信,那之後,你也經曆過别的痛苦。你可以安心把那些深藏心底的苦痛都說出來,我也不會額外過于苛責。但我懇請你,别再提那些可憐女子的名姓。她們若不願提,我也便不想問。”
施怡冉怔了怔。
越知初的話,就像說給她聽的。
這麼一聽起來,似乎她成了那個要揭開同窗們傷口的惡人……
施怡冉連忙搖搖頭,又點點頭:“對對,是該這樣,是該這樣。”
她的原意其實很單純,就想知道慕如海這個禽獸,還荼毒了多少和她一樣苦命的女子。
可其實她何嘗不知,揭開一個女子這樣的舊傷,就如同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扒開她的衣服……何其屈辱,何其灼心,何其苦痛——個中滋味,若非親身經曆根本無法體會。
如果可以,她也甯願那些同受戕害的姐妹,再也不會記起那些令人窒息的過去。
莫婉賢對越知初感激地笑了笑:“女公子放心,我本就沒打算提及那些苦命的孩子。隻是,我自知罪孽深重,那慕如海卻真的禽獸不如,他……他……”
莫婉賢的話幾乎說不下去。
越知初敏銳地感覺到,又有不尋常的事情,隐藏在莫婉賢的欲言又止裡。
她于是從善如流地引導:“他……除了奸污那些女子……莫非……還有更惡劣的行徑?”
她這話剛一出口,那邊的慕如海就抖了一抖。
裴佑白看着那始終埋頭裝傻的罪魁禍首,久違地開了口:“怎麼?敢做卻不敢認?”
慕如海的背部起起伏伏,顯然内心不停産生波動,不知是不甘還是不服,可表面上卻不敢說一個字。
裴佑白也冷哼一聲,不再看他。
越知初接着鼓舞莫婉賢:“莫先生,事已至此,你多說一樁,或少說一樁,也早就沒有分别了。不過你放心,如果他沒做,我也定然不會冤了他。”
莫婉賢卻對着越知初,露出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笑容。她那雙已經紅透的眼睛分明是暗淡的,可她臉上又在用力地笑。
那笑容,卻充滿了絕望的慘然。
越知初心頭有不好的預感,她已經快要喪失循循善誘的耐心,隻想快點對慕如海這個禽獸進行審判,然後給他一個生不如死的結局。
可裴佑白卻忽然問道:“那位……尤先生,可有什麼話說嗎?”
越知初一愣,那位尤先生的身軀也猛然一僵。
裴佑白的目光涼得像井底的水,毫無波瀾。
越知初等不到尤先生的回答,隻好偏過頭去看裴佑白。
“聽聞尤先生精通書法,負責學子們練字的教習?”裴佑白接着問道。
尤先生咽了一口口水,低着頭不情不願地對裴佑白行了一禮:“正、正是……幸得裴大人指教。”
“指教?”裴佑白輕笑:“我可不敢指教尤先生。我隻是想問問你,方才你對那位施姑娘出口責備之時,心中可是想到了什麼?”
越知初眼睛眨了眨,頓時也回憶起施怡冉的話。
沒錯,施怡冉說,尤先生如此驚慌,要不她的話也問問尤先生?
這……
這難道?!
越知初大驚失色,脫口而出:“心虛?!她說你心虛,你也知道什麼?還是……”
還是……你也做了什麼?
施怡冉聽到裴佑白和越知初的質問,表情也在霎時變得複雜。
她其實沒有想到,今日她在前院的這一番話,會引得……夢竹山莊這麼多的污穢,赤裸裸地展示于人前。
可眼下的情形,已經容不得施怡冉做出任何改變了。
因為,慕如海突然像瘋了一樣,他驟然起身,整張臉已經扭曲成十分可怖的模樣,對着裴佑白大聲怒吼道:“裴大人!我夢竹山莊,與你們禹州衛司衙門無冤無仇,甚至可以說……毫無瓜葛!!夫子敬你是……你是客!才一直對你禮遇有加。你卻帶着這麼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大肆窺探我山莊内部之事?這也算有理嗎?!且、且就算……就算我對莫婉賢、我對施怡冉不公,那也是我們男女之間的私事!難道裴大人你也要管嗎?!你們衛司衙門,沒有别的正事可做嗎?!居然随心所欲地跑到别人的面前,明目張膽地對我們的私事妄加指責?!我就算對不住莫婉賢,難道犯了王法?!難道歸你管?!”
他這番突如其來的斥責聽得越知初火冒三丈,她手中的劍幾乎就要不受控制地刺向慕如海的脖頸——
裴佑白卻再一次攔住了她。
“‘對不住’?”裴佑白笑得忽然有了些陰森:“你确定……隻是‘對不住’?隻是……‘男女私事’?”
一開始,裴佑白也以為,這隻是所謂的“男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