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靈雖然感到吃驚,但還是很快便面容嚴肅地出去了。
慕妧。
心中念着這個名字,他徑直去了當前學生們聚集的餐叙院。
裴佑白還留在屋子裡,将手中的無字書暫且收進了懷中,而後不由自主地又咳了幾聲。
越知初聽見了。
她輕輕放下了原本握在手中的江遇的小臂,緩緩起身走到了裴佑白身邊。
裴佑白坐在茶爐旁的凳子上,越知初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手腕,沒等裴佑白發話便探了他的脈象。
“……是内傷,但你……功力深厚,應該很快能好。”
她皺着眉頭如實道出他的情況。
在越知初松開手的同時,裴佑白正要張口說話,嘴裡卻被越知初迅速塞進一粒藥丸。
他怔怔地吞下。
越知初淺淺點頭:“是時冬夏的藥,應該對護住你的心脈有效。你且去安靜的屋子休息吧,這個藥吃了,很快會睡過去。”
裴佑白的眉眼抖了抖:“……睡過去?”
不是!
他現在沒想睡啊!
時冬夏還沒到,山莊裡還有那麼多未解決的問題,他怎麼能現在睡着?!
可他竟然真的感到一股強烈的困倦之意。
而這間客房裡唯一能躺的榻,已經被江遇躺着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隻能被迫起身,打算去托霍夫子找間屋子讓他睡下。
臨走之前,他隻對越知初認真地說了一句:“先問清楚……再做決斷。”
越知初看着他那雙幽黑的眸子,竟在裡面看到了真誠的關切。
于是,越知初也認真地回應他:“你放心。”
裴佑白輕輕點頭,轉身便出去了。
通常像這樣的默契,隻存在于越知初和江遇之間。
但此時此刻,越知初不知為何,心中确信了裴佑白,也是那個——
可以理解她的人。
他擔心的事情,無非是衛司指揮使的職責所在——
怕她濫用私刑,怕她濫殺無辜,怕她失控、發狂。
可他真正關心的,卻是越知初這個人,和她要做的事。
越知初從前,對他有諸多防備,無論是因着他的身份,還是因着他的出身——
裴佑白的出身非常神秘。
她的蛛部,散步在天下各地、滲透進了各行各業,調查能力可謂天下無敵——
可她對裴佑白的身世,竟隻能所知寥寥。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讓越知初非常不安。
她無法信任自己一無所知的人。
即便那人,從未表現出對她的惡意,或有危害的傾向。
可在這夢竹山莊發生的一切,讓她不得不重新從一個“陌生人”的角度重新審視裴佑白。
他一非“蟲”的人。
二非尋常的“朝廷命官”。
三非她以為的那一種,欲壑難填、魚肉百姓的“狗官”。
四……
他是宅自逍的徒弟——
可他顯然,不僅有這“一個”,讓人意外的身份。
因為,那個霍夫子……
在越知初眼中,也是敵友不明的存在。
可霍夫子既然能成為宅自逍的舊相識,能擁有這樣一個隐蔽而滿是秘密的山莊,又能被這麼多學生擁戴,還能……收藏着所謂的“天地奇寶”……
——霍夫子身上,定然也藏着什麼她還沒知曉的秘密。
而霍夫子,顯然對裴佑白……
十分重視。
那不僅是屈于“官威”的重視。
越知初能感覺到,霍夫子對裴佑白的态度非同一般。
若隻是忌憚所謂的正三品官銜,霍夫子大可不必做到這個份上——尤其是,連他手下的慕如海等人也敢對着裴佑白叫嚣。
就像慕如海說的,即便夢竹山莊裡藏着命案、奸污案,藏着什麼讓越知初忍無可忍的罪惡——
可沒有證據,沒有升堂,沒有審訊……她即便再如何懷疑和痛恨,也是沒有權力将他們正法的。
——她沒有,裴佑白自然也沒有。
當然,裴佑白如果效仿安恒之、薛正威之流,在官場之中與那些奸惡之人沆瀣一氣,官官相護,自然也可以做出一個“證據确鑿、流程合理”,但颠倒是非黑白的錯案。
那意味着,位高權重之人,若是想要污蔑一個無辜百姓,也并非無計可施。
可她知道裴佑白不是那樣的人。
即便他是,他也有不得不走的流程——獲批文書,将人關押,擇日審訊,定罪動刑……
即便他是那樣一個“狗官”,他也絕無可能明目張膽地宣稱,“禹州知府,我弄死的。”
因此,今日山莊内的種種,更加印證了越知初的猜測——
無論禹州衛司衙門的權力有多大,名頭有多唬人,無論裴佑白此人給他們的印象有多惡劣,顯得有多殘暴……
這卻絕不是,會讓霍夫子這樣的人,對裴佑白言聽計從,甚至關愛有加的唯一原因。
否則,“天地奇寶”那樣的東西,霍夫子完全不必為了裴佑白的死活,輕易拿出來。
甚至,在拿出那樣東西之後,還一本正經地想要同裴佑白探讨。
更甚至,那本無字書,就留在了裴佑白手裡,而霍夫子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擔憂或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