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呢?
越知初眉頭緊了緊,說什麼?
這慕妧講話,怎麼句句都好像話裡有話,又句句都像是廢話?
越知初隻好遲疑道:“我說……那就交給官府吧。”
——她說的官府,當然隻是禹州官府。
就算現在,那位名義上的“知府大人”是徐占,可她知道,裴佑白不會坐視不理。
有裴佑白在,至少禹州……還值得信任吧。
至于王法……
越知初冷哼一聲:“萬一王法治不了,也總有辦法治得了。”
慕妧的眼睛亮了亮。
等到這句話,她忽然就心安了許多,全身上下那原本緊繃的擔憂,也瞬間卸了下來,她随意地倚在了一旁的一根廊柱上,随意地打量着這個先前還十分“熱鬧”的院子……
她們自從出了房門,就一直這樣站在廊道下說話,院子裡此時已經空了,看起來漆黑一片,廊道上倒是點了幾盞燈籠。
那些被莫婉賢召來的護院已經不知去向,而一旁的倚竹居裡就關着慕如海……
“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對你弟弟下毒了。”
慕妧忽然有氣無力地說。
她的聲音在這深秋清冷的夜色裡,顯得格外疲憊和無力。
越知初聽到她說起這事,臉色還是沉了下來。
——是啊……
她再如何覺得慕妧也有“苦衷”,卻絕對無法做到,對她傷了江遇這件事一笑而過。
時冬夏說得沒錯,她越知初,從來也不是一個“善良大度”的人。
可她竟然對慕妧心軟了——方才在屋子裡,她遲遲沒有對慕妧動手,甚至不如火速趕來的時冬夏來得果斷。
那閻王荼,冬夏說下就下了。
慕妧也是說接就接了。
隻有她……
隻有她腦子裡,隐隐記着那一句——
“先問清楚,再做決斷。”
那個人……現在應該已經昏睡過去了吧。
“牽腸”的藥效還是十分顯著的。
明明他是越知初到禹州之後,最先遇到的意外,可如今,越知初竟然不可思議地發現,裴佑白這個人……他說的話、他做的事……
竟然不知不覺間,影響了她的行動方式。
她當然不會“一笑泯恩仇”了,她從來不會。
所以她殺了薛正威、安恒之、莫掌櫃、莫如蘭、謝軒……如果硬要算的話,謝安安也算一個。
甚至,莫掌櫃和莫如蘭,與她越知初本人,并無仇怨。
在世人眼裡,那根本算得上“濫殺無辜”吧。
她殺了那些人,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更别說内心動搖了。
可面對慕妧……
看着她那雙圓潤清亮的眸子……
越知初盡管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她确實動搖了。
如果沒有裴佑白,她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慕妧嗎?
——她不知道。
可如果是因為裴佑白,她才變得不那麼像她了……
那麼,裴佑白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她活了快千年,當然深谙,“是人就會變”這樣簡單的道理。
在這一世又一世的輪回中,她也早就印證了無數遍。
可唯獨一件事,她從未變過。
那就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人若犯她,她睚眦必報。
——活着,對很多人而言,已然十分艱難。
無論是生計、家族、命運、理想……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拿捏着那所謂的“分寸”,生怕一朝行差踏錯,命運就徹底變了個樣……
可她,不怕。
她從不怕“惹上”什麼人,“惹上”什麼事。因為,她知道,“大不了一死”,對很多人而言,是孤注一擲——
對她而言……卻是,真的。
大不了一死。
反正,還會再活的……
可越是想明白這些,她越是奇怪,為什麼沒有殺了慕妧?
為什麼耳邊會響起裴佑白的叮囑?
為什麼……看着慕妧的眼睛,聽她說起“慕如海”這個名字,她的心裡就像能感同身受一般……體會到慕妧的苦痛?
她不敢問,她沒有再繼續細問——
那個,關于“禽獸一般的親生父親,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做出多麼龌龊的事情”……的真相。
她忽然想起,她在藥廬看着越德仁昏睡的那一天。
她從刑場救下了越德仁,卻從未真的對他,有分毫所謂的“父女親情”,隻因,他雖然愚蠢,卻罪不至死。
——越知初忽然明白了。
或許,在她的内心深處,在江遇還活着的當下……
慕妧雖然可恨。
雖然。
但至少在眼前……
有人,比她更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