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和施怡冉目瞪口呆地看着慕如海這猶如野獸的低鳴,這聲音如此持續而有力,盡管他口舌盡被限制,仍然能感受他那哼聲中痛苦的情緒。
可想而知,如果他此刻能夠正常說話,那他發出的慘叫,該是怎樣的鬼哭狼嚎。
然而,與慕如海那痛不欲生的表情不同,越知初的表情卻是無比愉悅的。
那幾名守着囚車的戍兵,則始終面色平靜,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過。
阿照怯怯地問:“這是……?”
越知初笑得神秘:“這個啊……也是我為慕先生特别準備的,能讓他臉上的刺青,能恒久保持住的——好東西。”
其實,也就是一些浸過墨的鹽。
鹽很金貴,尋常百姓家能日日吃上一些,都得攢上好一陣子的銀錢。
越知初不缺錢,便習慣帶一些鹽在身上,偶爾路過味道不好的食肆,或是行路上抓了魚打了獸的,随便烤一烤也就能吃上像樣的飯了。
而那一小塊墨,是她從倚竹居來之前,順手拿的。
方才悄悄用内力加速融了,和鹽混在一起,再用内力将它們催幹,便能得到她特制的——墨鹽。
她也是臨時起意,看到了阿照和施怡冉的刺青,才有了這個想法。
——原本,那塊墨,她是帶來,打算讓慕如海寫遺書的。
看到慕妧的遺書,越知初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停想起那個少女生前的一颦一笑,而明明在不久之前,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
雖然時冬夏沒有給她解了閻王荼,雖然楚明玉斬了她的胳膊,雖然她對江遇下了毒……甚至沒有告訴越知初那是什麼毒,可有解藥……
可她本來,是能活着的。
即便,對尋常人而言,少了一條胳膊,或許已經十分不便。她又是女子,内心對此感到絕望也無可厚非。
可越知初沒想到,與胳膊、中毒都無關的是,她的遺書裡寫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為今天,等待已久。
就好像,盡管四肢健全也沒有中毒之前,在活着的每一天,慕妧的心裡,都在期待着,能安心逝去的那一天。
這一切,都因為她有一個——
不,這樣的東西,不配被稱為“父親”。
越知初嫌惡地看了看還在不斷用喉嚨低嚎的慕如海,他臉上那尚未凝結的傷口,已經被她的墨鹽染成了青色,那醜陋的蛾印——那殘破而猙獰的翅膀,正張牙舞爪地滿布在他生了皺紋的眼角,整隻如肉蟲一般的軀體,都崎岖地刻進了他的鼻子和下巴。
真難看。
難看得幾乎令人作嘔,但十分适合他。
越知初拍了拍手,撣去了手上先前沾染的鹽,這才悠閑地回頭問那兩位女子:“二位的願望可達成了?”
阿照最先反應過來,她又一次“撲通”跪在了硌人的石泥路上,高喊着:“女俠大恩,阿照沒齒難忘。”
施怡冉這才從慕如海那兒收回了視線,跟着阿照就要跪下。
越知初一個伸手攔住了施怡冉的動作,同時用力拉起了地上的阿照,她有些不悅地道:“這算不上什麼大恩,你們也别總是動不動就要跪。”
——對她而言,無論她要對慕如海做什麼,都不過舉手之勞。
殺他,費不了吹灰之力。
不殺他……
隻不過是想到了裴佑白,或許,對他要查的案子而言,活着的慕如海更有價值。
反正他也是廢人了,以後也禍害不了任何姑娘,而她也相信,衛司大獄,就會是他這一生的終點。
隻是,這一刻的越知初并不知道,若她不是被夢竹山莊的種種意外分散了精力,若不是這些苦命女子的人生過于可憐,若不是江遇正好……陷入險境——
以她的性格,是不會讓慕如海活着的。
不殺人,并非她的仁慈,隻是她的自信。
而這自信,終将在未來的某天,讓她付出慘痛的代價。
阿冉和阿照在被越知初拽着起身之後,似乎都有些語無倫次:“是大恩……是……”
越知初也敏銳地發現了,阿冉的神色并不如阿照那麼輕松,于是試探地問:“阿冉……難道還對他……”
……餘情未了?
她也不知道這個詞合不合适,畢竟慕如海這樣的髒東西,應該根本沒有所謂的“情”吧。
誰知,阿冉卻拼命掙脫了越知初的拉拽,硬是用力跪了下去,忽然哭喊道:“女俠……阿初,求你救救我!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的啜泣和她的哭喊,忽然一同爆發在越知初的耳邊。
越知初隻感到一股寒意——
這深夜的後山門口,可真冷啊。
她不解地俯身,想去安撫施怡冉。
她知道,話,她說得很明确;事,她做得也很果決。
如果施怡冉是心疼慕如海才如此崩潰,大可不必特意等在此處,還全程面色複雜地看着她給慕如海“刺青”。
越知初覺得,還有什麼,是施怡冉不得不闖入前院,冒着成為衆矢之的的風險,也要去找慕如海“問個清楚”——的原因。
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