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被這兩個消息的真僞勾住了心思,一時甚至忘了,她在山莊裡,還有好幾樁事情沒有了結——
她還沒和晏菱談妥。
她還沒來得及和楚明玉詳談。
她還沒問清楚慕妧自殺案的始末。
她……
還沒在時冬夏離開後,好好看看江遇。
反而是裴佑白提醒了她:“眼看着夜就要深了,你今日也一直忙忙碌碌的,不如先去忙完要緊的吧?連天号的事,我已經在查了,也沒——那麼急。”
不知是不是越知初的錯覺,他說到“沒那麼急”的時候,臉上似乎劃過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猶豫。
但越知初的确被他點醒了,她必須要先去和晏菱談妥——那會是她去京城的助力。
而明日……
明日她是一定要離開這裡的。
在離開之前,說服晏菱寫了家書,才能有機會順利進行下面的計劃。
而離開的前提——是晏菱答應合作,江遇能夠平安,楚明玉……不再繼續攪局。
她縱然與楚明玉算是舊識,卻從來對那位來去如風、随心所欲的狂傲女子,毫無“猜透”的把握。
楚明玉似乎從來不“為了”什麼,而去“做”什麼。
她總是……滿不在乎的。
不在乎世俗規矩,不在乎人間牽挂,不在乎所謂名聲,不在乎别人怎麼看她。
甚至,也不大在乎人命。
遙想她第一次與楚明玉在廖氏布莊見面時,楚明玉就曾一邊豪飲陳年女兒紅,一邊對着越知初歎道:“你這小娃子,什麼都好,就是……眼裡太有……”
太有什麼,越知初怎麼都沒能聽清。
楚明玉也沒能說完,就醉得躺倒在七月的屋頂了。
那時天氣炎熱,夜空中繁星點點,屋頂上的兩人就那樣,一個坐着一個躺着,生生度過了一整夜。
等第二天越知初也在屋頂上被烈日曬醒的時候,楚明玉卻已經不知去向了。
越知初從未和楚明玉聊過自己的身世來曆,也不曾對她講過與“蟲”相關的事。
她知道楚明玉在江湖上早就有了“女魔頭”的盛名,卻從不敢告訴對方,其實她在還不叫“越知初”的那些過去裡,早就是臭名昭著的“魔頭”了。
——也不為别的,隻因她的“蟲”,在每一次留下“蛾印”時的場面,并不比楚明玉的殺人放火,好到哪裡去。
越知初心想,若非世人不知她的身份,也不知她是個女子,“女魔頭”這個名号究竟歸屬于誰,恐怕還不好說。
淩軒門的那把火,雖然是池家兄弟放的,但越知初知道,楚明玉也在暗中添了不少火油——她總是酷愛燒火。
放火這事,就跟她那一襲從無變化的紅衣一樣,好像是楚明玉的心頭好。
所以,她會出現在茉安園,越知初都沒有那麼意外。
可夢竹山莊的火就實在蹊跷了,越知初至今還沒來得及好好問問楚明玉,為什麼要砍了慕妧的胳膊?為什麼要……讓她在火海中掙紮?
慕妧同楚明玉,怎麼想都不可能有交集。
在二人無冤無仇的情況下,即便世人都道楚明玉冷酷無情、天性嗜血、喜歡殺人,可越知初清楚,那隻是楚明玉的行事風格,而她,最厭惡規矩、束縛、解釋。
想到這裡,越知初的确坐不住了。
但她剛要起身,又不小心看見了裴佑白手上的血痕,忍不住還是又叮囑道:“你……凡事小心。如果那送信之人是沖你來的,是敵是友尚未明辨,未必背後沒有陰謀。”
裴佑白忽然擡起漆黑的眸子看她,那眸光深邃得,像是能把人卷進去,籠罩在裡面。
越知初心頭猛然一跳——在“花前月下”,她也見過裴佑白這樣的眼神。
他不同于任何一個她在江湖上結實的友人或俠客,他明明總是穿着一身衛司指揮使的官服,即便是穿着常服時,整個人看起來也總是十分緊繃,不苟言笑。
仿佛他的存在,并不是以一個“人”的身份,而是以某種“使命”而存在。
她曾經以為,裴佑白的“使命”,就是守護朝廷給他分發的這個官職,可近來的種種,從禹州到合岐山,裴佑白作為一個“指揮使”的反常,早已讓她無法接受這個判斷。
反而,她總覺得,裴佑白的身上,似乎有着并不比她簡單的秘密……
雖然,她不會問。
就像,關于她的秘密,她也從不希望别人問她。
但這樣的眼神出現在他臉上,很難讓她不去好奇——到底是什麼,把裴佑白,從一個從過軍、打過仗、做過朝廷的爪牙,又身任衛司指揮使的人,變成一個,這麼神秘而……溫暖的人?
沒錯。
越知初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形容,雖然有些矯情,卻似乎就是,“溫暖”。
他明明大多數時候很嚴肅,卻會在禹州城的飯館裡,用最豪邁的語氣,請她吃最有名的肉。
他明明是讓人恐懼的衛司頭頭,卻在對待鄧婆婆那樣的尋常百姓時,沒有絲毫的官威和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