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跟她毫無瓜葛,卻屢次莫名卷進她主導的事件裡,還主動成為了“幫兇”。
——哦,也不算毫無瓜葛,他說自己是她的“師兄”。
可這個說辭,越知初始終沒向宅自逍求證過。
即便他真的是,從未見過面的師兄妹,也談不上有什麼“情義”。
裴佑白身上的秘密,也讓越知初一度對他非常有戒心。更别提第一次夜探衛司時,他還對她說過“東西在我這”,那樣的話。
那“東西”的事,她始終沒得空問他。
但午後,就在那位霍夫子掏出“無字書”的時候,越知初忽然對所謂的“天地奇寶”感到索然無味——
就算宅自逍說的都是真的吧。
就算那所謂“乾坤鑒”真能“鑒”出越知初的前世今生,就算那“無字書”真能潔淨人的魂魄,就算集齊那所謂的“天地奇寶”就能萬壽永昌……
那又與她何幹?
她要的,從來不是什麼“長生”、“永昌”。
如果可以選,她甯願在還叫“三娘”的那一世,就真正死去了。
一切都不會循環往複——那她的人生,就不會有那麼多,“後來”。
而沒有“後來”的人生……
越知初自嘲地想,應當是特别值得活的吧。
因為無論好的、壞的,傷心、快樂,仇恨、恩德……
最終都會随風飄散。
落入黃土的肉身,再也不會感受苦痛,而渙散消失的魂魄,也再也不用受那所謂的“輪回之苦”。
每一世重生醒來,她都要重新弄清楚她是誰,她想做什麼,她會去哪裡……
這樣的日子持續得太久,以至于,她早已經忘記了,“值得活”的人生,究竟是怎樣的。
越知初忽然覺得……
她大抵,真的是,老了。
都說人老了,就愛回憶從前,就愛想一些虛無缥缈的,有的沒的。
她這具肉身,明明隻有十八歲。
可實際上,她卻稱得上是真正的,“千歲老人”了。
她時常會覺得好笑,如果,讓那些費盡心思求“長生”的帝王們知道,她莫名其妙的就擁有了他們最想要的“長生”,隻怕早就将她寫在代代相傳的密旨裡,那麼,無論哪位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必是舉國之力也要找到她,想盡辦法去弄清楚,怎麼得到這輪回轉世的能力吧?
可她卻在為,如何才能真正“死去”,而時常陷入苦思。
就在她的思緒飛到了遙遠得不可追的過去之際,裴佑白那雙溫潤的黑眸始終在盯着她看。
他發現,她似乎總在不經意地……陷入他無法想象的,很深很深的……深淵?
那些時候的她……
或許她本人并不知道,她看起來,就像并不存在于這個世間,又或者,她隻是一個有着人形,卻并真正不存在的……仙靈。
裴佑白隻好假意咳了咳,果然喚回了越知初的神智。
她有些尴尬地起身,連忙接上先前的話題,道:“你說得對,時候不早了。那、那我就先去找晏菱了,你……早點休息。”
裴佑白輕輕點頭。
但他那雙黑色的眸子,在油燈的映照下,仍然滿溢着,讓人想一探究竟的深邃。
越知初不知怎麼的也咳了起來,幾番深呼吸之後,才按捺住内心的異樣,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
裴佑白卻在她身後,又忽然出了聲。
越知初疑惑地轉過頭,再次不得不正對上,那雙惹人好奇的眼睛。
“你……”裴佑白頓了頓,似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微微低着頭問:“越知初,你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麼?”
他低下頭的瞬間,越知初也松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不再看她,但避開了那仿佛會讓人迷惘的視線,越知初反而輕松了許多,于是她嘗試着回應了他的要求:“裴……佑白?”
裴佑白的身子似乎僵了僵,頭卻仍然低着。
越知初看不見他的表情,倒讓她反客為主,有了些戲谑的趣味,她幹脆又朗聲喊了一句:“裴子昭!”
裴佑白這次終于擡起了頭,他眼裡的震驚和動容,讓越知初原本帶着逗弄的笑意,刹那間凝固在了嘴角。
他……
他怎麼看起來……像是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