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把他當做弟弟。
可他卻似乎覺得……她隻是一個熱衷殺人的惡鬼。
普通姐姐,哪裡需要什麼“兵器”。
她隻好深深歎了口氣,打算先換個話題:“小遇,我……”
“小姐!”仲靈的聲音忽然在空曠的夜色裡響起。
越知初和江遇轉頭去看,隻見仲靈手裡居然抓着一隻還在流血的野兔,他疤痕交錯的臉上也滿是驚喜:“小姐,江遇,你們都出來啦?我和哥哥去那邊抓了隻野兔!運氣可太好了,咱們烤兔肉吃吧!”
伯傑也笑呵呵地跟在他後面附和:“可不!咱們今晚可以不用吃幹糧了,我去馬場那邊讨了些杜康,咱們好好吃上一頓!”
越知初失笑,她和江遇對視一眼,決定配合兄弟倆的歡快:“好,那就把車夫叫上,咱們一起喝上一點兒,暖和暖和。”
——江遇沒說錯,池家兄弟,“活下來”了。
民以食為天。
在越知初活過的這漫長而斑駁的歲月裡,她始終放不下對食物的渴望。
餓的時候,想吃飽,想吃很多很多。
吃飽之後,想吃肉,想喝酒,想讓自己再也不用為餓和冷發愁。
而池家大火的那一夜之後,整整一個月,池家兄弟幾乎除了水和稀粥,什麼都吃不進。
人若連吃東西的力氣也沒有,心中定然是空了一個大洞……吧。
越知初很少有吃不下東西的時候,除了江遇昏迷的那些時候。
她眼見着兄弟倆去忙活生火烤兔,又見江遇一直好奇地盯着他們,心裡覺得有趣,主動問道:“你也試試?”
江遇怔了怔:“我?我不擅長這個。”
他一本正經的神色裡,居然還帶着一絲慚愧。
越知初無奈,她一把拉過江遇的胳膊,把他也往正在剝兔皮的仲靈身邊,伸出手奪過仲靈手裡的匕首遞給江遇:“這可不是誰生來就能擅長的事,所以咱們才要試試。”
見她滿臉的期待和鼓勵,江遇接過了匕首。
池仲靈立刻會意地講解起來:“來來來,很簡單的!江遇,你跟着我的指示來,來,這裡,朝這裡先切開一個口子……對、對,很好,然後朝這裡劃開……對,诶,對,停!這裡不要完全劈開,然後……”
越知初看着江遇在池仲靈的“傳授”下,從一開始的無從下手,到慢慢熟練,甚至已經開始主動提問,她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心中無聲暗道:江遇,你才不是誰的兵器。
你從來也不是一個兵器。
但基于江遇的那番話,在這山野涼風和漫天繁星之下,越知初也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一直以來,她執着于追問江遇的想法,她想要聽到他說的“真話”,她想知道他究竟如何看待他自己、看待甘縣的水災、看待穆直、看待他的人生……
卻忘記了,江遇從來都是他自己。
他是一個人。
從出生到如今,他本就經曆了隻有他才會經曆的一切,他的人生,他的想法,他的感情……即便她再如何逼問,即便江遇對她毫不保留,即便他們彼此都說出了最心底的真心話……
難道,人和人之間,就不會存在“不理解”了麼?
可如若不理解,那難道是誰的過錯麼?
那從不是“誰”的過錯,而是,她從來未曾“想要去理解”的過錯。
她從沒真的想去理解江遇——為什麼他不在乎甘縣的百姓?為什麼他不想找穆直報仇?為什麼他的心裡沒有恨?為什麼……他要把自己當成誰的兵器?
……
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她卻從未試圖去“理解”,反而一個勁隻是在“逼問”——不如說,她始終在試圖逼問一個,符合她想象的答案。
甚至,還自以為是地覺得,那是,“為他好”。
越知初感到豁然開朗,便大步踏向一旁生火的伯傑:“我改主意了,今晚咱們就住這吧,讓車夫和馬兒都好好歇個夠,明日睡足了,再緊密趕路。”
“伯傑你去,找主人家再多買點酒,咱們喝個痛快!”
她一邊對池伯傑爽朗笑說,一邊接過他手裡的幹柴,開始燃火。
池伯傑嘿嘿一笑,“好嘞”,用力點着頭就往馬場的中心蹦走了。
越知初看着那邊漸入佳境的二人,再看看手裡紮成了一捆的柴火和幹草,輕輕用了點力,便以内力将捆在一道的木枝們斬落,圍成一個柴堆,霎時催出了熱烈的火。
她心裡有了決斷,手上幹活也利索許多,又聽見仲靈贊歎的聲音:“讓小姐生火真是大材小用……啊不,天材小用了!”
越知初對他笑:“那烤兔子的活兒可就交給你了,池大廚。”
池仲靈面上一紅,他還記得不久前他對越知初說過,他不怕火了,可以做飯,他不擅長,但一定可以學得很好。
江遇似乎也很高興,把處理幹淨的野兔抓在手裡對越知初邀功:“小姐,我也可以試試。”
越知初臉上笑意不減,點着頭在心裡默默道:當然,我們小遇,無論做什麼,都會做得很好。
她又望了一眼廣闊的夜空,月光皎潔如水,一旁是噼裡啪啦的火堆,深秋的涼意并沒有讓她覺得寒冷,反而激起了她心裡久違的期待。
——她早就該想通的。
“改變别人”,無論以什麼方式,從來都不應該、也不可能,是她所追求的事。
隻是她……不知不覺間,竟然,也習慣了皇族那一套……
憑什麼江遇就該聽她的?
憑什麼池家兄弟不能去過他們心中向往的日子?
憑什麼時冬夏不能棄她而去?
……
隻因為他們習慣了對她馬首是瞻,她便也沉溺在了自己一直……盛氣淩人地對待他們,隻能接受他們的“肯定”了麼?
那她……和她一直鄙夷的姬氏,又有什麼區别?
“穆直該死”,那隻是她一直以來的信念。甘縣百姓,受災于“父母官”的不作為,那也隻是,她看不過眼的事。
她的想法,她的動念,理應由她,親自動手,獨自承擔。
哪怕——沒有那個,“為誰報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