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白岩的嘴唇張了張，知道他有話想說，連忙又道：“無妨，你便用唇語說，我能看懂。”

白岩像是更确信了她的本事，從善如流地張口，無聲道：“不必了，我吃什麼，都能活。”

越知初看到他這麼說，本就犀利的鳳眼愈發淩厲起來，她眸中帶着極力的否定，臉上一刹那宛如結了深冬的寒冰，比白岩更用力地搖了搖頭。

白岩有些被吓到，但終是擰着眉頭，沒有再言語。

讓越知初欣慰的是，他也沒去吃那碗馊飯。她松了口氣，再次用傳音功對他道：“白岩，你記住，人，不是吃什麼都能活的。”

她這話說得尤其慢，語氣中甚至帶着一絲凄涼。

白岩的回應與她的料想如出一轍，是滿臉滿眼的不解和茫然。

越知初淡淡一笑，又說了句：“你以後會懂的。”

然後，迎着白岩仍然迷茫的目光，她在心底暗暗發誓：我會讓你懂的。不隻是你，我要讓這天下的人，都懂這個道理。

越知初雖然富可敵國，卻早就已經厭倦了那揮霍無度、追求奢靡的日子——在剛剛得知自己可以重生，又可以找回當初攢下的錢财的那幾世，她當然沉迷過那樣的日子。

誰不愛穿金戴銀，誰又不愛山珍海味呢？

她當然也有過，無論吃穿用度，樣樣兒都要最好的、最貴的，那個階段。

可眼下不一樣。

她一見白岩那副理所當然的神情，那自以為很“潇灑”的表态，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也可以粗茶淡飯，甚至十分享受——無論是食材簡單，還是烹饪粗淡，就算是出身鄉間農家，完全不懂所謂廚藝的胡娘，做的飯，她照樣頓頓吃三碗。

可吃得簡單，吃得寒酸，和吃馊飯，不是一回事。

她當過乞丐。

她知道剩菜馊飯的味道。

她甚至和野狗搶過泔水吃。

餓極了的時候，她甚至學過旁人，抱着樹皮野草，連根帶泥地啃。

——她也曾以為……隻要有吃的，人總是能活的。

隻要有口吃的，就行。

可事實呢？

事實是，她做乞丐的那一世，差點沒活過五歲。

她的肚子日日都會痛。

她以為餓了會痛，痛得難以入眠，徹夜鳴叫。

可她吃了那些馊飯泔水之後……餓是不餓了，痛的感受，卻叫她死去活來。

好幾次，她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撞暈過去，否則，那半死不活卻生不如死的痛，哪怕下一世回憶起來，她都覺得，比死還可怕。

所以，無論白岩此刻怎麼以為，她一定要阻止他吃那碗東西。

他還是個孩子。

越知初想過，也經曆過，在鬧饑荒的年頭，其實很多百姓，都是身不由己的。

糧食若種不出，别說她空有一身武力和用不上的銀錢，哪怕是皇親國戚，照樣要吃國庫裡囤積的、可能已經壞了的糧食。

百姓就更不用說了，最慘的時候，易子而食……都并非危言聳聽。

真碰上那樣的大災年，或是遇上了讓整個國家民不聊生的君主，強大如她，也隻能遍尋天下，盡力找一處可以種活莊稼的淨土，養活自己和為數不多的幾個随從。

那樣的年代，雖然罕有，但，人，是隻能靠運氣活下去的。

她在那樣的年代裡，莫說剩菜馊飯了，連泔水都見不着——百姓們，連菜都種不出，餓死的比養活的還多，又哪裡會有什麼泔水。

可如今不是那樣的年代。

如今的虞國，在姬氏皇族幾代的征戰之後，完成整個中原和各方邊陲的大一統，才不到百年，看起來、說起來，還正是欣欣向榮的時候。

更别提，姬氏皇族一直對天下宣稱，在姬氏治理之下，必将令天下萬民，安居樂業。令虞國大地上，歌舞升平。

越知初冷笑着想：可姬珩，知不知道，他的子民，一個才十幾歲的孩子，就已然習慣了吃馊飯？還不假思索地覺得，人，吃什麼都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