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一聽這聲通報,心知時機已到,連忙尋了個衆人都向正堂走入之後的契機,悄然從廊道的邊緣落下。
思來想去,她決定先借用一下晏菱的名号,想必,晏菱若是得知,也不會責怪于她。
可惜她随身的包袱,也被那位叫石三的衙役收走了,身上這件墨色長衫,倒顯得并不怎麼像世家小姐。
——好在,這件衣衫的布料,是廖氏布莊給她特制的,耐磨又輕便,料子難做,成本不菲,對外售價更是高昂,隻怕京城裡的達官貴人也未必輕易買得到,倒也……算得上符合晏菱的身份。
隻是,畢竟在那地牢裡呆了一陣,衣服上盡是塵土泥灰,這要是叫人瞧見了,不免要質疑她的身份。
越知初在無人處,左思右想了一番,忽然,在自己腰間摸到了那人給的信物。
她不動聲色地撣了撣衣物上的灰塵,便大大方方地從隐蔽拐角處現身,坦然走向了那白麻飄蕩的正堂——哦,靈堂。
她剛行至先前衆人聚集的院落内,就聽見了靈堂裡此起彼伏的啜泣聲,甚至還有特别賣力的哀嚎。
越知初并不急着進去,反而在院子裡反複豎耳傾聽,确認裡面已經開始進行哀禮,這才堪堪走入那滿目之白。
才一進入正堂,她就被裡面擠滿的人驚着了。
這穆直……“人緣”竟這麼好麼?
就算是一府之主,朝廷派人操辦的喪禮也很難會這麼……
“熱鬧”?
越知初想想這個詞,似乎并不合适。但她眼見着靈堂前滿是哭得泣不成聲的人,實在想不出更恰當的形容。
就算——知府乃是四品官員,放眼整個朝廷,也實在算得上是“高官”了,那也不至于要辦這麼一個盛大的喪禮,這還隻是靈堂緻哀,不知運送靈柩和出葬之時,又得是怎樣的場景。
看着靈堂前不斷燃着的火盆,裡面飄出的火光星星點點,四散飄落,越知初竟莫名想起了街頭偶遇的那名瘋女子。
——當時情急又謹慎,她隻覺得那女子身後煙霧缭繞,似在燃着什麼,如今想來……卻像極了這靈堂之上,緻哀之人正在燒着的……往生寶鈔。
更讓她意外的是,原先準備了好一番解釋自己身份的說辭,打算逢人便展露出晏菱的霸道來着,如今悄悄摸進來好一會兒了,卻根本無人在意角落的她。
她甚至在這滿堂的白衣裹身裡,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越知初愈發覺得此事蹊跷而有趣,既然如此,她倒也不急了,且随着人群往前看看,正好,那穆直的屍體,估計還躺在靈堂正中的棺椁之中。
她既然聽見了穆直是遭人暗殺,倒想看看他究竟是怎樣一個死法。
“嗚……韓、韓指揮使,您、您怎麼還……親自來了……”
女子暗啞的聲音傳入耳中,越知初立刻便朝那聲音來處望去。
果然,靈堂前,一位披麻衣着喪服的女子,正跪着,一邊啜泣,一邊對眼前那名男子行跪拜謝禮。
而女子身後,還跪着兩名女子,和三個幼童。隻是他們都伏在地上,始終不曾擡頭,也未曾同來者搭話。
那名男子,那正是越知初在院中遠遠望見的,那位“韓指揮使”。
想必,為首跪着與他對話的女子,便是穆直的正妻了。
那韓指揮使也披了白衣,此刻正背對着越知初,躬下身子同穆直夫人說了些什麼,很簡短,約莫是“節哀”之類的安撫之言。
而後,他也到那火盆前,燒了一疊往生寶鈔,還對着棺椁裡的穆直作了個揖。
越知初一直在最外圍冷冷地環視整個靈堂,她自然也立刻發現了,在這位韓指揮使上前的同時,靈堂裡除了跪在地上的穆直妻妾和兒女,似乎在一瞬間都順利“節哀”,每個人臉上的哀色都淡而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睜大的雙眼、伸長的脖子,和躍躍欲試的期待。
……期待?
也對。
她垂了垂眸子,隻怕,在這擠滿了人的屋子裡,除了穆直的舍親,其他人……不曉得是懷着什麼樣的心緒前來吊唁的呢。
她又想,這不過四品官員的喪禮,姬珩登基後一直主張節儉——一統天下并非易事,國庫由于先前的連年征戰也早已空虛,朝廷斷不會由着他們這樣大辦特辦,畢竟穆直又不是因公殉職,又不是沙場戰死,死前為朝廷做過最大的貢獻,也不過就是……
也不過就是……
“親查了甘縣的那場天災,救當地百姓于水火,為朝廷節省了數十萬兩,救下了甘縣災民數十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