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初怔了怔,欲言又止地吸了幾口氣,終究是沒有說話。
罷了。
她見到這樣的白岩雖然陌生,可說到底,他們之間,比陌生人卻也親近不了多少。
更何況,她從不是江遇期盼的那種“善人”,更不會心懷“希望别人也做善人”的遐想。
在這世道,不,在所有的世道裡,活命,永遠是人排在最前面的。
旁的,比如所謂的善惡,那都是後話了。
倘若穆直不荼毒甘縣百姓便活不下去,倘若謝軒不坑害那麼多孩童就吃不上飯了,倘若她見過的那些所謂“惡行”,都隻是,僅僅是,為了活命而“不得已”……
她其實從來也不想摻和。
她最開始,也隻不過是想做這樣一個人。
所謂“随心所欲”的前提,不過是求一個,“井水不犯河水”。
猶如她見到白岩,在地牢之中起,她便感到疑惑。可對于白岩的心思,他想要過的生活,她又有什麼資格置喙?
帶他出來,無非是……觸景生情。還有,她多少有點擔心“廖氏布莊”。
可見他吃烤雞的模樣,她着實還是吃了一驚。
餓肚子的人,戰後的孤兒,遭災的難民……她一世又一世,不知見過多少。
按說,像這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狠厲模樣,她也不覺得新奇。
可越知初心想,約莫是……江遇太特别了。而她太習慣與江遇相處,從他的角度看待天下,以至于,如今見到“不那麼特别”的尋常人,她竟然感到,有點不适應了。
白岩餓過多少頓,她根本不忍心問。
便讓他吃吧。
她這麼一想,便把到了嘴邊的那句,“慢點吃,小心噎着”,都噎了回去。
可就在她放下“規勸”的心結,正準備悠閑地給自己倒一杯茶的時候——
“誰?!”
她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隻用傳音功,向着她感受到的内力來源問話。
她怕吓到白岩。
可她在心裡又立刻覺得自己可笑——倘若真是來者不善,對方難道會顧忌她這裡有個可憐的孩子正在吃雞,而對他特别溫柔一些嗎?
但話也放出去了,她還是故作淡然地按下了白岩的肩膀,讓他坐到桌邊安心吃雞,同時此地無銀地對白岩道:“天涼了,我去關個窗。”
這話,隻是為了給她自己找個走開的借口。盡管此時,全心大快朵頤的白岩壓根顧不上她。
越知初來到窗邊,十分謹慎地用餘光四處瞥着,同時手已經伸向腰間——
沒辦法了,用軟劍雖然招搖了些,很難避開白岩的視線,但随身的“催無憂”已經在地牢用完了,“還複來”又實在不适合這個情境。
若對方真是來尋麻煩的,免不了得有一場交鋒。
無論來人是誰,武功肯定很好。在懷臨府一間尋常的客棧裡,突然感受到一股明顯沖着她來的内力,越知初無法不調用全身的警覺,并迅速思忖着應對之策。
幸好,下一刻,她便身手敏捷地接住了一枚,對方迅速而無聲地投擲來的“暗器”。
徒手接下,卻沒有受傷,也毫無痛感。
?
越知初狐疑地看向手心。
……紙團?
又是紙團!
她在夢竹山莊就曾像這樣,接過高手投來的紙團!
她連忙控制好身形、避開可能被襲擊的角度、十分謹慎地往窗外看去,果然……在她的人探出窗外的同時,先前感受到的那股明顯的内力,也在頃刻間消失了。
她有些不滿地抿緊了唇角。
第二次了。
這是第二次,有人在她已經有所防備的情況下,毫不費力地離開。
盡管無論是上次還是這次,她都無法丢下眼前的人和事,不顧一切地去追那人,但……
這樣的情況,還是讓她非常不安。
而且,不爽。
可她還是很快冷靜下來,盡量平息着不合時宜的好勝心和不滿,再次快速掃視窗外各處——
這條安樂街,并不似她剛進城時聽說的那條“羅門街”,一點也不“熱鬧”,來時她還特意問了客棧掌櫃的,店裡空房很多,幾乎沒幾個客人。
就連客棧一旁她買烤雞的酒家,都門可羅雀。
越知初目光所及之處,行人幾乎沒有,而那些還停留在她視線裡的人,都是她早已眼熟的,街邊各店裡待客的夥計。
因此,可以判斷,倘若那人潛藏在附近,幾乎不可能有藏身之所。
而那人如若不在附近……那便是和在夢竹山莊裡時一樣,越知初有些不可思議于……
這天底下,竟然還真有,她見所未見的輕功!
還真有,她聞所未聞的,與池仲靈的輕功不相上下的隐世高手!
會是同一個人嗎?
越知初忍不住想,倘若是同一個人,那便意味着,此人,從夢竹山莊起便一路跟着她了。
這樣的情況雖然也令她頭疼,但,尚且可以想些應對的法子。
無非是敵在暗我在明,想個辦法“引蛇出洞”,卻未必完全沒戲。
但,倘若不是同一個人……
那情況就更嚴峻了。
那便意味着,天底下,連她都不知曉的輕功高手,竟然還,不止一個!
若僅是有一些,功夫好、不入世、淡泊名利又隐世而居的高手,她當然不擔心,甚至十分欣賞,巴不得結交一番。
可是,這樣的高手,竟然會在暗處不明所以地找上她……
兩次!
還鬼鬼祟祟、藏形匿影的,那就十分可疑了。
她見窗外并無線索,索性順勢将窗戶關上闩好,再暗中回頭,看了眼還沉浸在烤雞中的白岩,而後,才緩緩打開了手裡的紙團。
“宅自逍危,欲救人,速至京城,洛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