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命,早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了。
當皇帝的時候,她得顧天下蒼生。
當遊俠的時候,她總要路見不平。
當農夫也不是沒有,可她種着種着地,也要去管隔壁家的老頭賣閨女的“閑事”。
……總而言之,她還不叫“越知初”的時候,就早已經不是“越知初”了。
江遇不止一次問過她,為何總愛說那些聽起來好賴不分的話,總想做一些明知沖動不可為的危險之舉。
就好像,他早已看穿,她不可能真的殺掉禹州城門的那些守衛,也不會真的對越德仁的兄弟們下死手——
可在交代他去“處理”那些事的時候,她卻總愛将話說得狠絕。
“讓他們滾。”
“殺了他們算了。”
“我才不怕什麼後果呢,有什麼後果是我承擔不了的?”
……
江遇總是會配合地做那個“苦口婆心”的大長老,盡管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就算他不攔着,越知初也不會真的那麼做。
可他不攔的話……
她就連台階都沒有了。
已經走到正堂的越知初,一想起江遇這些年對她的遷就,再想起楚明玉那句話,竟然……有些鼻頭發酸。
若說江遇陪她胡鬧還算理所當然,楚明玉又是為何呢?
她還是沒想明白。
在禹州的時候,她也想不明白裴佑白為何要幫她,即使他後來将宅自逍與他的關系和盤托出,仍然不足以說服越知初相信,堂堂禹州衛司的指揮使大人,僅僅因為某些“師徒情分”,就要替她頂下誅九族的大罪。
他們之間,同樣隻有所謂的“同門之名”,卻沒有絲毫“人之常情”。
可直到合岐山上,他欲将那支紫玉乘風笛送給她,他幾乎哽咽着讓她“再叫一次我的名字”……越知初終于相信了。
也多少明白了。
裴佑白……無論因何成為了宅自逍的徒弟,或是成為了禹州衛司的指揮使,在他的内心,卻一定藏着某些,與姬氏皇族,與貪官污吏,與污濁世道……不共戴天的……遺憾。
唯有那樣——裴佑白對她說的話,替她擔的罪,為她鋪的路,才算得上合情合理了。
可楚明玉不一樣。
楚明玉,看起來根本是個……
哪怕明日天塌了,她也會笑着享受天下人陪她一起死的爽快——的人。
她為何要對越知初說那樣的話?
不等越知初想明白,她已經回到了白日裡非常熟悉的府衙正堂——穆直的靈堂上。
沒錯,要理直氣壯地進入班房,她隻能來找盧氏幫忙了。
畢竟她要拿包袱,那班房是一定要進的。
但既然裡面有人在查案,她又忽然不想将那人弄倒——
盧氏雖然隻是個後宅婦人,估摸着她在懷臨府衙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權力,但畢竟她還有個穆直遺孀的身份,畢竟韓至還得在人前裝模作樣地叫她一聲“夫人”……
那麼至少,在穆直的屍體入土之前,知府夫人的話,還是能唬一唬衙門裡的衙役的吧。
越知初打的主意很簡單,她隻說午後吊唁完,在院子裡走錯了路,落了東西在班房附近,想進去找一找便是了。
她找盧氏替她行個方便的事,隻不過是個舉手之勞,還能顯得她特别尊重盧氏,和懷臨府。
畢竟,她在盧氏那裡,還有個特别好用的“晏家小姐”的身份。
那樣一來,即便班房裡的那衙役不給盧氏面子,她也能光明正大地進去看一圈。
心裡這麼想,越知初也就這麼幹了。
盧氏果然還跪在靈堂裡,穆直的屍體也還躺在棺材中。
隻是妾室和孩子們,都已經靠在一邊睡着了。
白日裡盧氏說的“舍親”,也都已經離開了。
夜一深,風一起,那到處鋪着白布的靈堂,雖然點滿了燈火,卻還是有些瘆人。
越知初走進去的時候,盧氏被吓得一激靈。
她是故意沒有掩蓋腳步聲的,本想着給盧氏一種她很坦蕩的感覺,卻沒想吓得盧氏差點跌坐在地。
“……晏……小姐?”
盧氏朝着她的方向驚恐地看了又看,好半晌才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喊了出來。
越知初非常過意不去,她隻是不知道自己忽然出現在這漆黑的門口,又發出了陰森的腳步聲,對靈堂裡跪得有些疲累的盧氏來說,有多麼像是可怖的地獄使者。
她連忙點着頭輕聲應道:“是我,是我。可是吓着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