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溫暖如春,室外風雪滿天。
爐子裡的火宛若精靈般跳躍,她的聲音淹沒在從窗扉灌進的風雪聲中。
見雪堂内,回應她的是持久的沉默。
賀歸辭身居太子之位,婚姻大事又怎可能由他自主?太後和聖上更絕無可能讓未來的帝王娶一個質子為後。
謝宜性子孤傲,也斷斷不肯為人妾室。
縱然他是天潢貴胄。
這一點,謝宜清楚,賀歸辭更是心如明鏡。
她方才此言,不過全為試探之意。
這座處處皆是勾心鬥角,處處暗藏着血雨腥風的皇宮大院,她好容易才逃出來,好容易才得到一絲喘息之機,又怎麼肯再踏進去?
緘默半晌,對面人一臉的難為情,神色閃爍:“阿宜,你也清楚我如今是什麼樣的處境,我若當真......”
他接下去的話,謝宜已不想再聽,反而釋然地莞爾:“我不過開個玩笑,歸辭哥哥切勿當真。”
她唇邊的笑冷淡又疏離,刺得賀歸辭心中滿不是滋味,好似她聽了他的話後,并沒有半分他想象中的難過。
一時間,質問她的話霎時沖到了嘴邊。
他這般說,她不該氣憤和難過麼?還是說,她從未在意過他?
賀歸辭絕不願相信是後者。
然那些到了嘴邊的質問卻愣是破不了閘。
縱然他問了,她也按他所想的歇斯底裡地發了脾氣,那最後呢?
他能給她承諾麼?他能承諾太子妃一定是她麼?他能承諾一定會娶她麼?
賀歸辭欲言又止,隻覺如鲠在喉,面色難看得緊,竟連半句話亦吐不出來。
謝宜卻沒有他想得那般多。
因為從始至終,她也不曾抱過一絲幻想,所以對于賀歸辭,她素來隻視他為哥哥罷了。
氣氛有些尴尬,謝宜率先扯開話題,夾了幾塊鹿肉給他,毫無介懷地笑道:“這鹿肉味道很是鮮嫩,歸辭哥哥,你快些趁熱嘗嘗。”
正說着,謝宜又站起來給他倒了杯溫好的女兒紅,笑道:“這酒也不錯,雪天兒喝點熱酒暖暖身子,最好不過了。”
見她待自己仍是這般熱絡,賀歸辭總覺得方才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和謝宜到底是青梅竹馬,若說這十幾年沒有半點情分,他是斷斷不信的。
賀歸辭摒掉腦海裡的各種想法,拿起筷子嘗了下鹿肉,和她碰了碰杯。
他溫聲笑着附和:“這鹿肉确實鮮嫩,原是司膳房今兒一早送過來的,你若喜歡,回頭我讓他們送些到你府上,隻是鹿肉活血,你也萬萬不可多吃了。”
謝宜莞爾應聲:“歸辭哥哥且安心,我縱想多吃,容芷也必不肯讓。”
她此時的笑意又恢複成與往日一般,賀歸辭便也愈加斷定方才不過是他的一時錯念。
賀歸辭仍想同她解釋:“阿宜,你且安心,不管未來如何,我的皇後都必然會......”
是你。
他沒能将最後兩個字說出,謝宜便搖頭笑道:“歸辭哥哥,這些我們日後再說,現下暫且不提了。”
他面色晦暗地看着她。
風雪蕭蕭,冷冽的寒風透過縫隙灌進。
賀歸辭沉默半晌,好似放開了心結般笑了下,“也罷,待我君臨天下,再提也不遲。”
他轉而應她前言,笑道:“如此說來,皇祖母把容芷給了你,倒是極正确的,有她在你身邊督促着,我也能安心些。”
謝宜吃了兩口鹿肉,淡笑着應聲。
兩人正說着,恰在此時,一年輕的宮女跑上樓階,步履匆匆。
她白着臉色,垂首斂眉輕顫地回:“啟禀殿下,郡主,馮侍官讓奴婢過來回,青榆姐姐沖撞了表小姐,表小姐一怒之下,命人拉了青榆姐姐去水榭要鞭笞三十,現下正準備行刑呢。”
“什麼?”
“徐渺渺她敢。”
謝宜驚得沉了臉色,勃然大怒地站起,轉身就沖下樓。
賀歸辭斂眉望了眼謝宜,急匆匆地朝宮女肅聲問:“快說,這是怎麼回事?”
“奴婢也不大清楚,聽宮人說,青榆姐姐從外頭回來時,不小心沖撞了表小姐,表小姐便嚷嚷着說被撞傷了,當場就拉了青榆姐姐出去。”
賀歸辭聞言,忙取了謝宜搭在架上的大氅,蹙着眉追上她。
徐渺渺乃當朝徐相徐明烨的親孫女,姑姑即是賀歸辭的母後——當朝皇後徐京元。
她自小父母雙亡,與兄長徐硯衡一起皆是由徐明烨一手帶大,如此顯赫家世,縱得她是名副其實的驕橫跋扈。
謝宜和賀歸辭拐過月洞門,遠遠望過去,卻見青榆被人脫了冬衣,剩得薄薄的一層裡衣披在身上,雙手大張着被捆在十字架上。
她的臉頰被風雪凍得通紅,渾身正止不住地顫抖。
滔天怒意陡然襲卷謝宜全身。
誰知傘下的一個溫婉美人遠遠地見了她,竟愈發得意,立刻命她身邊的倪月握着軟鞭朝青榆行刑。
謝宜寒了面色,揚聲厲喝:“住手。”
賀歸辭撐傘處處護着謝宜。
徐渺渺想起今日他隻邀了謝宜一人進宮,一時怒從心起,朝倪月使了個眼色,命她立刻行刑。
倪月得了令,自是什麼亦顧不得,揚起鞭子便往青榆身上抽過去。
鞭子落到青榆身上的一刹間,謝宜才沖到水榭。
還沒等賀歸辭撐傘趕過來,她二話不說就奪過倪月手裡的鞭子,揚手便朝她臉上甩了一巴掌。
緊接着,謝宜手起鞭落,狠狠地連抽了倪月三鞭。
“啊!!!”
鮮血立時染紅了倪月脖頸處的衣衫,她疼得尖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