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榆泡完澡,換好新的衣衫出來時,幾近晌午。
風雪已消,太陽重新露了頭,暖意覆在身上,卻未能将身上的寒意驅散半分。
謝宜本想難得進宮一趟,和賀歸辭烤完肉後便到壽安宮請安。
誰知發生這等事,她也沒了烤鹿肉的心思,同賀歸辭道了聲謝後,轉身就坐上馬車回府去了。
青榆的面色已恢複了些許紅潤。
然想起方才劍拔弩張的形景,她一陣後怕,便握上謝宜的手,一臉擔憂:“姑娘方才到底是躁了些,原是我從絲織房回來時不小心沖撞了徐姑娘,她罰我,我忍忍也就過去了。姑娘這般,依她這種睚眦必報、小肚雞腸之人,又怎會輕易放過您?”
“噗嗤!”
明明是那般正經的話,可謝宜聽到青榆對徐渺渺的評價時,卻仍是控制不住地讪笑出聲。
青榆橫了眉。
謝宜忙止住笑,見她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便将手爐塞進她懷裡,溫聲解釋:“好姐姐,别擔心,我和徐渺渺結下的梁子早便不止這一回了,她若能拿我作伐,也斷斷等不到今日。況你以為你受了她幾鞭,她便會放了你麼?她隻會得寸進尺。”
“可......”
瞧她一臉的心大,青榆蹙眉,還想再說些什麼。
謝宜輕輕地拍了下她的手背。
“更何況你是有品階的侍官,她竟敢私下行刑,藐視本朝律法,此事縱是告到皇後那兒,皇後亦未必幫得了她。便是退一萬步講,在他們眼裡,我本就是行事乖張、驕橫跋扈的妖女,從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兒,此舉不過是進一步坐實了這個名頭罷了,即便說出去,别人也是司空見慣,根本不足為外人道,你且安心便是。”
她這番話倒令青榆思及昨兒之事,重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馬車裡唯得她們二人。
青榆透過車帷的縫隙觑了眼車夫。
她歪在謝宜耳邊,壓低了聲音:“既然話說到此,好姑娘,我且問你一事。”
謝宜知曉她要問什麼,忙擡手輕掩她的唇,溫柔笑意滿溢眼底。
她低聲道:“青榆姐姐,我知道你有什麼疑惑,隻是這些話不便在外頭說,秦易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尋個好時候,你且去問他吧!”
青榆愕然,幾欲再問。
馬車卻轱辘一下,穩穩地停住。
她掀開車帳,唯有摁下好奇心,攙住謝宜下車。
在東宮被徐渺渺擾了好心情,謝宜也沒吃飽。
回府後午膳還用了一些糟鵝掌鴨信、一碗蘿蔔鲫魚湯以及兩塊奶油松瓤卷酥。
謝宜沒有身材焦慮。
對于吃的,她從不似那些閨閣小姐般控制,素來皆是該吃吃,該喝喝。
雖是如此,可她也并非暴飲暴食,隻是三餐按時,每回控制在七分飽,故而她身材也保持得極好。
她始終覺得,唯有保持身子康健,她才能有機會撐到回郴北的那一日。
謝宜原想趁天色晚些,再尋個時機到綴雲軒去看看賀序白,順道問問他一個病弱且在賀京沒什麼權勢的人,究竟能幫她解決什麼煩擾事。
誰想歇了個午覺起來後,秦易打着送賬目的幌子過來與她回禀:那男人竟不知在何時離開了。
隻留下一紙信件。
墨色暈染,留下蒼勁有力的十二個字:郡主殿下,見字如晤,後會有期。
謝宜折好,扔進炭盆。
火苗蹿起,映出她素妝淡服,豐神絕世的模樣。
她動了動唇,喃喃:“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我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雖說彼此都是聲名狼藉之人,但謝宜不慣和誰惺惺相惜,她不認為他們還能有相見之日。
縱是有,也該佯裝成素不相識的模樣,彼此走過便罷了。
自立府别居的這些年,若無事,謝宜鮮少出府,也就極少碰上那些趾高氣揚的皇子公主,一連心情也好了不少。
每至寒冬雪天,她最愛窩在府裡烤火看書,偶爾看得累了便躺回榻上歇個覺,睡醒後繼續同青榆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這樣的隆冬時節,無疑是謝宜來賀京後的這十來年,過得最悠然惬意的。
從東宮回來後,她連睡了四五日,歇好精神後,可巧天兒放晴了。
金色的暖陽灑在覆滿白雪的屋檐、樹枝、池塘和曲橋上,仿佛金子鋪了滿地,從窗扉遠遠望去,當真美不勝收。
這日,謝宜早早地起身洗漱,命容芷不必準備早膳。
她今兒有些嘴饞,要去清腴樓嘗嘗半月前研制出來的新品,翡翠鵝脯。
臨近出門,青榆欲将妝奁收拾好,不想清點首飾時,卻發現謝宜素日常戴的那對海棠珍珠耳環不見了一隻。
她翻遍了各個角落也不曾見到。
謝宜急着出門,便道:“許是我擱在哪裡忘了,原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尋不見便罷了。”
青榆隻好作罷。
清腴樓乃賀京的第一大酒樓,其掌櫃原是從宮裡退下來的禦廚,出宮後成婚生子,迫于生計才接管了一家瀕臨倒閉的小酒館。
誰曾想他不僅廚藝精湛,且為人幽默風趣,又很會見風使舵,這方令小酒館起死回生。
時至今日,清腴樓也有了上百年的曆史。
謝宜是清腴樓的常客,且京中素傳她為人蠻橫,半點道理也不講,因此上到掌櫃,下至夥計,一見了她,皆是畢恭畢敬,不敢有半分造次。
謝宜在清腴樓有獨屬自己的雅間。
那道翡翠鵝脯雖是半月前新出的,奈何她前些日子煩擾張舟之事,無心品嘗,這才耽擱到今日。
她原打算今兒要好好吃一頓,可這翡翠鵝脯才上來,秦易便進來回:“姑娘,張舟張公子想求見您,人已在樓下候着了。”
謝宜微怔,沒料到張舟會出現在此。
細細思想,她以為他是為當日之辱尋仇來了,便正色道:“他如何曉得我在這兒?莫非他今日是特意尋仇來了?”
秦易搖頭:“我看不大像。他面色溫和,言談舉止謙卑恭順,倒像是真的有其他正事兒。”
青榆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我當日瞧那張公子便不錯,想來他對姑娘也心生好感,表明心意來了。”
謝宜心頭微震,被青榆吓了一跳,蹙眉嗔怒:“青榆姐姐别亂說。”
青榆讪讪地止住笑。
謝宜吩咐秦易:“把他帶進來吧!”
不稍一會,秦易便将人帶了上來。
來人一襲墨藍衣袍,圓潤的額樓上有一抹淡淡的傷痕,雖算不得深,卻也有些觸目驚心。
“張舟請郡主安。”
雖頂着這副面容,張舟仍舊眉眼溫潤,沒有半點攻擊性,渾身上下散着一種想與人交好的溫和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