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落地,大殿内的竊竊私語聲倏忽停歇。
誰想下一瞬,衆臣不顧滿殿肅然,陡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肅靜。”賀知鴻斂眉環顧底下衆臣,高喝。
衆臣立時噤聲。
謝宜仍舊不卑不亢,清清楚楚地道明緣由:“張公子上門,一是為了消雪亭錯過了時辰一事與臣女道歉,二是為了向臣女表明心迹。”
衆臣仿佛聽到什麼驚天笑話般嗤之以鼻,看向謝宜的神色好似在說“我就看你如何鬼話連篇”。
高座上的人眸底劃過幾絲不可置信,輕咳一聲後,朝謝宜正色道:“宜兒所言,可有憑證?”
謝宜被他問得頓了頓,神色蔫下去,“回陛下,并無。因此事較為私密,當時張公子和臣女的談話,沒有旁人在側。”
謝宜拿不出證據,立刻便落了下風。
徐明烨無聲地冷笑,趁勢而追:“也就是說,郡主也不能證明張公子胸膛上的水迹,不是郡主所潑。”
謝宜不急不躁地駁道:“徐相所言當真可笑,單單一點水迹便能證明張公子是臣女所害麼?若論徐相之意,在清腴樓的相見乃是臣女主動相邀,且張公子又當真這般厭惡我,那他為何要答應與我相見?”
一直沉默的張侍郎,此時聲淚俱下地控訴:“郡主所言豈非明知故問?當日太後懿旨,國公夫人作媒,下官和犬子豈有不應之理?”
謝宜斂眉讪笑:“依大人所言,是說皇祖母和國公夫人仗着權勢威脅您麼?”
她一聲譏笑,張侍郎警鈴大作,慌忙擡眸望了眼高座上那面色冷肅之人,見賀知鴻面色沉沉,似壓着怒意未曾發作。
張侍郎驚得滿臉惶恐,忙戰戰兢兢地跪下:“微臣并無此意,還請陛下明鑒。”
形勢反轉得很快。
徐明烨立刻拱手:“陛下,榮安郡主巧舌如簧,這是強詞奪理,意圖混淆視聽。縱然張公子并非是郡主主動相邀,可郡主的耳墜為何會在張公子身上找到,若說不是兇手留下的,臣斷然不信。”
謝宜神閑氣定,微微挑眉:“有人存心栽贓陷害,潛入臣女府中将耳墜偷走也并非毫無可能。即登上退一萬步講,臣女即便當真想要了張公子的性命,亦無須親自動手,更絕無可能留下一件信物讓人過來錘證臣女。更何況,臣女再怎麼驕縱跋扈,又有何動機定要殺了張公子不可?”
她字字句句,铿锵頓挫,擲地有聲,氣勢上全然不輸這群久經官場、油嘴滑舌的老臣。
張侍郎擡眼怒控:“當日犬子不過錯了時辰,郡主便對他大肆羞辱。陛下,微臣鬥膽說句犯上之言,滿京裡,誰人不知榮安郡主盛氣淩人、恣意妄為?太後慈心,曾為郡主多番尋覓良緣,隻可惜誰見了郡主都要退避三舍,所以在郡主提及犬子心儀于她時,衆臣才會覺得郡主是在鬼話連篇。若非無人肯娶,郡主亦斷斷不會耽擱至今仍未出嫁,且依微臣對犬子的了解,犬子絕無可能心儀郡主,郡主之所以欲殺犬子,必是因犬子婉拒郡主心意,郡主惱羞成怒,才會想親自手刃犬子。如今犬子重傷卧榻,昏迷不醒,能不能活過今晚還是個未知數,犬子無辜受累,還請陛下為臣、為犬子作主。”
“誰說郡主無人肯娶?”
“本王願以西涼九州為聘,向陛下求娶榮安郡主。”
***
謝宜被召去肅政殿的消息傳到東宮時,賀歸辭正提起筆想要練字。
忽聞得此言,他驟然變了臉。
馮侍官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完,他當即放下狼毫筆,一瞬沖到門口,欲往肅政殿去。
誰知賀歸辭還未出殿門,外頭便猝然傳來一聲高喝:“皇後娘娘到。”
皇後儀仗赫然出現在東宮裡。
賀歸辭心急如焚,來不及多加思量徐京元忽然到此究竟有何要事,隻面色匆匆地道:“母後,阿宜出事了,兒臣須得去幫她,您有什麼事,且等兒臣回來再說。”
男人什麼也顧不得,似箭一般往宮門跑去。
可才下了兩級台階,身後傳來一聲厲喝:“你給本宮站住。”
徐京元的語調裡帶着隐隐怒意,賀歸辭戛然止住腳。
徐京元斂眉甩袖,厲聲道:“謝宜那妖女出事,與你何幹?她有今日,也是她咎由自取,你去做什麼?”
賀歸辭如墨般的眼眸驟然沉下來,他隐着情緒握緊了拳,正色道:“母後,阿宜不是妖女,兒臣此前已和您強調過多遍,您往後莫要這般稱呼她了,兒臣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話。還有,兒臣和她同在皇祖母膝下長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她有事,兒臣理當出面。”
賀歸辭不欲再言,擡腳便要離開。
徐京元橫了眉,怒斥:“你去,是想當着衆大臣的面兒和你外祖父對抗麼?别忘了,你如今能坐上太子之位,靠的是誰。”
忽聞此言,男人極力隐在胸腔的滔天怒意乍然翻滾。
賀歸辭偏頭,面色涼涼地望着眼前這個自少時便離他而去的親生母親,嗤聲道:“您以為本王不清楚,徐家扶持本王為的是什麼?本王上位,尚會顧念血緣之情保住您和徐家的榮華,倘或賀歸珩登上帝位,徐家滿門怕是連條完整的屍首都不得留下。請您記住,徐家扶持我,不是徐家的選擇,而是徐家不得已而為之。”
賀歸辭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
徐京元氣得險些喘不過氣兒來,捂着胸口,指着他遠去的背影,滿臉的不可置信。
她氣急敗壞:“你聽聽,你聽聽,這就是本宮十月懷胎,拼了性命生下的好兒子,他如今翅膀硬了,竟敢頂撞本宮了。本宮,本宮這胸口......”
趙嬷嬷忙上前攙住她,溫言撫慰:“娘娘莫生氣,殿下不過一時被那妖女迷了心智,等他回頭想通了,定親自來和娘娘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