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說着,伴随着劍柄劃過鐵甲的沉悶腳步聲聲音,正由外向内逐漸朝謝宜所在的牢房逼近。
禁衛軍來到跟前。
領首的男人年約三十,皮膚因常年曝曬很是黝黑,沒等謝宜開口,男人便面色沉沉地道:“傳陛下口谕。”
謝宜聞心頭咯噔了下,立刻跪地。
“榮安郡主謝宜身涉張舟命案,惹得民憤四起,百姓怨聲載道,實是恕無可恕,應千民書,即刻将謝宜押往儀天台,午時處斬。”
首領那粗犷的嗓音落了不到一瞬,底下跪着的人唰的白了臉。
謝宜還未從驚愕中反應過來,那首領微微偏頭,朝禁衛軍使了使眼色。
那些粗糙的指腹碰到胳膊的一刹間,謝宜猛地回神,挺着脊梁站起,神色已然恢複了往日的沉靜和淡漠。
她睨了那首領一眼,寒聲道:“我自己會走。”
典獄長忙起身,急急地道:“郡主,卑職定會想法子回禀殿下,他一定會救您。”
謝宜沒在意,也沒回頭。
賀序白救她?
帝王之令,一言九鼎。
萬民請求,聖上口谕已下。
他不過是個邊遠之地的郡王,身子孱弱,手上毫無權勢,拿什麼來救她?
***
儀天台素來是丹賀用以監斬所犯罪行罄竹難書的人。
其設在距儀天門三裡外的一座露天高台上,周圍視野開闊,能容納的人數有近兩千人,正正适合百姓湊個熱鬧。
踏出牢獄大門的一刹間,刺眼的陽光映下來。
謝宜忍不住擡手擋了擋,卻見不遠處正停放着一輛破舊的檻車。
她不确定地指了指那檻車:“那是給我坐的?”
首領冷笑,反問:“郡主如今已是階下囚,用檻車再正常不過了,難道你還期望有華麗的馬車來接你到儀天台不成?”
他的語調裡滿溢輕蔑和鄙夷。
若換了素日,謝宜早便命人将他拖出去重打五十大闆了。
然如今她成了階下囚,往日光輝不再,說什麼都是枉然。
謝宜面不改色,從容地坐上檻車。
從此地到儀天台,有近六裡路,無須經過鬧市,抄小道也可直達儀天台。
若按才剛禁衛軍首領對謝宜的态度,勢必會押着她經過鬧市,好令百姓對她唾沫一番,方可解氣。
可此時禁衛軍卻抄小道直往儀天台,必定是賀知鴻的吩咐。
縱是免了鬧市之辱,到了儀天台後,她不也得遭受千人唾罵,這樣的溫情在這般形景之下,未免可笑。
途徑的小道平日鮮少有人行走,邊上長滿刺的雜草長得很茂盛,穿進檻車裡,輕易便将謝宜的衣衫劃破,戳進肌膚。
鮮血在一刹間便将袖側染紅。
許是太過出神,謝宜對這種細微的痛感并未察覺。
禁軍押着謝宜很快到了儀天台。
人群中不知是誰耳尖聽到聲音,偏頭朝這邊看了眼,忽然怒火沖天地揚聲:“大家快看,大家快看,殺人的妖女來了。”
輕蔑、憎恨、鄙薄、仇視、厭惡、幸災樂禍......種種目光向她抛來。
謝宜一眼望去,裡頭都是陌生面孔,那些人和她甚至從未有過半點交集。
也許他們隻是在口耳相交中聽說了她的事,也許曾在茶餘飯後對她誇誇其談。
他們從未了解過事件的本質,更從未清楚過她的為人,此時卻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執着所謂的正義之劍對她進行裁決。
陌生人的惡意本就可以來得毫無緣由,即便她沒有做錯什麼,單單是她的存在便已能使他們喪心病狂。
在賀知鴻和太後的捧殺下,謝宜幹脆活得随心所欲,說話直言不諱,行事也從來不曾瞻前顧後,心情一個不爽便将那些為虎作伥的侍女打壓。
而素來循規蹈矩、活在高壓禮教下的人們最是瞧不慣這種和他們背道而馳的人。
他們的陽奉陰違、道貌岸然和謝宜的随心所欲、光明磊落形成了鮮明對比。
所以她成了人們眼中目無尊長、驕橫跋扈的反面教材。
如今謝宜得了這般下場,可不是要人人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