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謝宜初見時,便因他闖進壽安宮掀開她的帳幔,曛色在一刹間落到她眸子裡。
她霎時驚醒,便怒氣沖沖地和他大幹了一架。
那一架,把壽安宮攪得天翻地覆,他們連摔了四個琺琅彩繪花瓶、兩個白玉杯、四個玉壺春瓶。
為此,他們被父皇罰泰容殿外,跪了整整四個時辰。
若非皇祖母過來求情,隻怕他們倆還要餓着肚子跪上一宿。
謝宜起身,青榆恰好進來,便取過衣衫替她披上。
謝宜一面笑道:“又不是小時候了,這點光線礙不着我。對了,歸辭哥哥,你怎麼在這時候來了?”
現下還不到晚膳時辰,也早已過了辰時,這般不早不晚的時候一般是鮮少有人過來的。
賀歸辭偏頭看了眼青榆,青榆立刻會意,識趣兒地退出去。
殿内再無外人。
男人歉疚地垂眉,情緒低落:“阿宜,對不起,我又晚了一步。你被那群老臣的構陷,我沒能及時趕到;你身陷囹圄,我也沒能趕來。對不起,我......”
“歸辭哥哥,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謝宜溫聲打斷他,“你不必同我道歉,況我如今也好好的,我知道你關心我,愛護我,這便足夠了。”
男人倏然擡眼。
漆黑的眸子映出她清麗容顔時,隐隐浮現出近乎病态的偏執。
賀歸辭上前一步,拉近和謝宜的距離:“不,阿宜,不止這些。我同你青梅竹馬,我是什麼樣的性子你必定清楚。阿宜,我愛你,即便如今我給不了你太子妃之位,來日我也必能許你做我的皇後。阿宜,别選皇叔,你等等我。”
說到最後,賀歸辭激動地一把抓住她的肩。
謝宜看到他墨色的眼眸浮現出病态的執拗,一時心驚不已。
她是了解他,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清楚地曉得在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永遠不是她,而是那能睥睨天下的無上權利。
在他的心裡,她确實能排得上前三。
卻也僅僅是前三。
他今日能為了權利舍棄她,來日同樣也能為了權利再次将她背棄。
謝宜絕不會将自己未來放到這樣一個明知不可為而非要為的險境中去。
可他現下這般激動,謝宜又不敢把心裡的話同他和盤托出。
論她對賀歸辭的了解,倘或她将真實想法說出,他絕對當場失控。
他發起瘋來,不好收拾。
謝宜想想都覺得腦袋發脹,便算了。
謝宜望了眼他緊抓着她雙肩的手,那骨節分明的手背青筋暴起。
謝宜其實很能忍。
所以她緩了緩,才蹙着眉,痛苦地朝賀歸辭道:“歸辭哥哥,你弄疼我了。”
賀歸辭忙松開手,仿佛犯了錯的孩童:“對......對不起。”
謝宜搖搖頭,牽他坐下。
她給他倒了杯茶,溫聲安撫:“歸辭哥哥的心意我一直都明白,這十多年來,你愛我、護我,從不在意我的名聲是怎麼樣的。我不知未來會如何,可現下我選的是歸辭哥哥。”
謝宜擠出幾滴淚。
眼淚和這些話自然是假。
雖是為了安撫賀歸辭的權宜之計,但謝宜當下也沒有别的辦法了。
得到承諾,又忽見她落下淚來,賀歸辭的心當下便軟了。
他忙起身,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把她攬進懷裡,溫言軟語:“有阿宜這話,我此生再無遺憾。”
謝宜松了口氣。
***
好容易将賀歸辭這尊大神送走,謝宜忙喚來青榆:“好姐姐,待會若是再來人,你可千萬千萬替我擋着。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我乏得緊,正睡着,還沒起呢。”
青榆雖不知謝宜想做什麼,但想起這幾日她受了大罪,自是不願有人打擾,便應下了。
誰知容芷進來,笑着回禀:“姑娘可巧在呢,郡王殿下來了,還特意帶了姑娘愛吃的桃酥、清腴樓的翡翠鵝脯以及掌信家的奶皮酥酪。”
他來得也太及時了些。
謝宜一下蔫了。
她拽了拽容芷的衣角,可憐巴巴:“好姐姐,我現下不太想見他,你替我應付應付。”
容芷扯回裙裾,把她往門口推,輕笑:“這可不行。人家好歹救了您,太後娘娘才派人說了,往後不能再讓您這般任性,務必要我多多提點着。”
青榆附和:“從前聽那甯郡王的事,以為他真真是個天煞,誰想他一出現,姑娘便轉危為安了。”
容芷莞爾,“可不是。我聽聞他前兒出現在肅政殿時,大臣們吓得臉色鐵青,隻是陛下素來不信這些,故而也沒理會。此番郡主的事,太後也說了多虧有他,否則還不知怎麼辦呢。”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謝宜推拒不得,隻得極不情願地去将賀序白迎了進來。
容芷和青榆退了出去。
滿殿隻剩了他們兩人。
賀序白将那幾道她極愛的吃食擺到桌上。
謝宜卻沒有半點胃口。
她神色慵懶閑散:“你之前說的話,該不會是真的吧!”
賀序白微惑,“郡主所指?”
“以西涼九州為聘,向我提親。”
“自然是真。”
賀序白猶顯不足,多加了句:“絕無半句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