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歸辭壓着滔天怒意趕到郡主府時,正巧碰見楊侍官從裡頭出來。
他立刻跳下馬,一臉陰沉地揪起楊侍官的衣領,仿佛要活剝了他一般。
賀歸辭目眦盡裂:“父皇下旨賜婚,你為何不提前過來知會本王?是活膩了,想找死麼?”
自打聽到賀序白在肅政殿向父皇求娶阿宜時,他便已吩咐楊侍官,若得消息必得先知會他一聲。
豈料他竟敢将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宣完旨,太子才趕到,楊侍官暗暗地松了口氣。
然下一瞬,他瞧見賀歸辭滿臉陰翳地揪着他,又登時唬了一跳。
楊侍官顫顫巍巍地解釋:“殿,殿下饒命啊!縱是借老奴一百個膽兒,老奴,老奴也斷斷不敢忤逆殿下,隻,隻是陛下先有吩咐,老,老奴又豈敢不從?”
生怕賀歸辭會一時沖動做出危及太子之位的事,沉揚便緊随他趕到郡主府。
誰知正見他面色狠戾地揪着楊侍官的衣領,迫得他險些要喘不過氣兒來。
沉揚斂眉下馬,忙正色道:“殿下,楊侍官到底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大庭廣衆下,還望殿下息怒。況雲王平定流寇有功,不日将回到賀京,想來陛下定是要對雲王進行封賞的。”
沉揚言下之意,不過是在提醒賀歸辭,如今雲王賀歸珩勢焰熏天,滿朝臣子有近一半是他的人。
賀歸辭當下和他兩相争鋒,在大庭廣衆下,他稍不注意言行,便極有可能被雲王的人抓住把柄。
若為此失了聖心,便得不償失了。
***
忽聞“雲王”二字,賀歸辭瞬間從極度憤怒中拉回了理智。
他垂眉,青筋暴起的手緩緩松開。
楊侍官撫着胸口連連喘氣,哆哆嗦嗦地跪下:“謝殿下饒命,謝殿下饒命。”
賀歸辭低眉觑了他一眼,強自壓着滔天怒意,冷冷地從齒縫中嘣出一字:“滾。”
“謝殿下。”
楊侍官驚惶地連嗑了兩個頭後,忙扶着帽檐,踉跄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回了轎子。
小厮見賀歸辭黑沉着臉在府前為難楊侍官,便偷偷地去通禀秦易。
秦易立刻将此事回了謝宜。
得了謝宜的吩咐,賀歸辭如過無人之境般長驅直入,一路上無人敢攔。
他沖到内殿,卻見謝宜早便備好了茶等他。
滿殿除了他們兩人外,便再無他人。
袅袅茶香盈滿内殿。
賀歸辭止于殿門,遙望她鮮少地端正儀态坐在紫檀茶桌前。
他眸底的陰翳愈發重。
謝宜聞聲,頭也不擡地淡聲道:“我知道歸辭哥哥會來,所以提前讓容芷備下了你愛喝的雪峰茶,用的還是今年才收的梅花上的雪水,清甜甘冽,正好能平了歸辭哥哥的怒火。”
“一杯茶若能息火,我便不會到這兒來了。阿宜,此事你早已得知了,是不是?”
賀歸辭黑沉着臉,擡腳進去。
男人嵌金絲的白底黑靴踩在地闆上,仿佛一座大山朝謝宜重重壓來。
氣氛霎時凝重,仿佛山雨欲來風滿樓。
謝宜的心“怦怦”直跳,她着實不是很有自信能将賀歸辭糊弄過去。
她強自鎮定地拿起壺把,欲往對面倒杯茶,一道颀長的身影便已立在身旁。
男人寬厚的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握着她細長的指尖微微用力,令她将茶壺放下。
賀歸辭摁住謝宜的雙肩,迫她轉過身來面對自己。
他俯身瞧她,眼尾微微泛紅,仿若受了極大的委屈,憋了好久好久,直到見了她,才猛地傾瀉而出。
“阿宜,回答我,你是不是早已得知此事?”
來之前,他便已打聽過,今日午後父皇曾宣她到泰容殿。
一個多時辰後,賜婚聖旨便下達郡主府。
也就是說,父皇是先問了她的意見,才會下這道旨意。
謝宜被迫仰首,目光清淩淩,神色間沒有半點躲閃。
她答非所問:“歸辭哥哥,我想問,你貴為太子,貴為儲君,可有萬般如意、事事順遂?你不願做的事,可有人強迫你?你不願見的人,可有人勸導你?”
滿殿被地龍和碳盆烘得暖融融,偶爾傳來炭火燒得噼裡啪啦的聲響。
回應謝宜的仍舊是沉默。
一如那日她問他,能否娶她為太子妃時的沉默。
夾雜着心酸,夾雜着無可奈何,還夾雜着對權利的渴望。
她從來不是他的第一選擇。
賀歸辭緊緊地咬着下唇,鋒利的齒尖不到半息便将血肉戳破。
血腥味在口腔緩緩蔓延。
可他卻渾然不覺。
謝宜的目光是鮮少有的正經。
她給予賀歸辭思索的時間。
半晌,謝宜才面色淡淡地啟唇:“歸辭哥哥身份貴重,尚不能事事由己,阿宜不過是個遠道而來的質子,許多事原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