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二人的想象裡,地上應該有一個碩大的骨灰甕,是從土裡起出來的,蓋子掀開着,根據劇本提示,裡面是一個女性的頭顱。
阮仲嘉捏着劇本,剛剛念完一句對白,從紙裡擡頭,等候駱應雯接表演。
他隻看過駱應雯演霸總的弟弟,孖襟西裝一穿,頭發往後梳,确實有幾分富家公子的味道,比自己認識的二代更像二代。
——很多時候那些人不過是空有一個名頭,别說氣質了,其貌不揚的大有人在。
但高順這個角色和貴公子似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類型。
這時候的高順應該要表現出震驚和難以置信的情緒,他不知道前情,但猜想應該是很親密的關系,根據陳朗這個角色的說話,骨灰甕裡的頭顱會直接導緻高順崩潰。
而對面的駱應雯确實也交出了水準以上的演技。
隻見駱應雯腿一軟就跌坐在地,他離骨灰甕有一點距離,于是抖着手強撐起身體,看得出來很吃力,咬着牙用手肘緩緩往前爬,像是要拖着無法站起來的身體一樣,腿完全是使不上勁的狀态。
短短幾步,他爬了将近半分鐘。
讓阮仲嘉移不開眼的,是他的眼神。
恍惚間他隻覺得那個看不見的骨灰甕裡真的有着一個被鋸下來的頭,因為駱應雯的瞳孔在顫動。
他的雙眼瞪得用力,大概是強忍着沒有眨眼,漸漸顯露出血絲,深褐色的瞳孔有小幅度的左右震顫,鼻翼也随之微微翕動。
對面那人的一舉一動都讓阮仲嘉身臨其境,他可以幻想劇本這一幕所構建的世界,甚至聯想到那些分鏡,這時候警隊會出動直升飛機搜索,切換的鏡頭裡有轟鳴的聲響,破開晦暗山林的死寂。
然後鏡頭會回到高順、陳朗、兇手對峙的地方。
阮仲嘉還記得自己的工作,繼續說着“順仔!不要再看了!不要中了他的計!”
所幸駱應雯沒有被他外行的念白帶偏,依舊在演。
他突然撐起上半身快速挪到旁邊——那一瞬間太用力了,幾乎磕到電視櫃——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撿槍,退回去。
“不要!”
駱應雯站起來,手不再抖了,堅定地指向無人的地方,戲裡兇手的所在。
“殺了他的話你就是殺人犯!不要為了這種人毀了自己的前途!”
駱應雯一句對白都沒有。
他擡起臉,下颌肌肉因為牙關緊閉繃着,額角青筋暴起,手緩緩往自己的方向收,以一種決絕的姿态将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一直用力瞪着的眼覆上水霧。
駱應雯用手指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食指往上一揚,示意子彈脫膛。
還沒等阮仲嘉消化完,他臉色一軟,又恢複成溫良的樣子。
“好啦,這場完了。”
就看到阮仲嘉用另一隻手在拿着劇本的手上拍了幾下,原來是在鼓掌,駱應雯不由失笑。
“對戲好玩嗎?覺得怎樣?”
阮仲嘉如實發表評價:“你演得很好,光這一段已經讓我對這部電影很感興趣。”
其實他更覺得厲害的是駱應雯入戲之快。
原來演員真的可以随時随地演戲,換做是自己,一定會羞于在認識的人面前如此自如地做着各種誇張的動作。
“是嗎,”駱應雯笑了笑,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靠墊拍了拍,放回沙發上,“那就好,劇本是挺有趣的。”
“這能叫有趣嗎?”
“有趣不一定是指内容有趣味性,對演員來說,能夠引起興趣的就可以稱之為有趣,例如高順這個角色比較特别,會讓人想挑戰,那就是有趣了。”
将客廳家具歸置好,駱應雯擰開烏龍茶,遞給阮仲嘉。
“你對演戲有興趣嗎?”
他瞄了阮仲嘉一眼。
“還好吧,隻是覺得看起來有意思,真讓我演是不可能做到像你這樣的。你是科班出身嗎?有沒有上過電視台的藝員訓練班?”
阮仲嘉想回味對方剛才的一連串表演,又覺得好像有什麼閃現了一下,回過神來已經抓不住。
“沒有,都是自己摸索的。”
阮仲嘉看了看他收藏的影碟,又覺得不是不可能。
隻是駱應雯剛剛的表演,總讓他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沒想到對方卻自顧自說了出來:“我第一部戲飾演一個學生,算是有幾句台詞的龍套,不是背景闆已經很幸運了,但是挨了很多罵。”
駱應雯說的時候仿佛陷入回憶,微微笑了起來。
“那時候什麼都不會,候場的時候就跟一些甘草演員聊天,大部分人都挺友善的,嘴甜一點,會傳授很多經驗給你,那段時間确實學到了很多,劇組生态、規矩,什麼都要學,像我這種沒有背景的新人,連燈光師都可以擺臉色給我看的。”
有背景,起碼不用看人臉色吧。
駱應雯想到自己收集的信息。
如果阮仲嘉來演林孝賢那部電影,而電影亦如傳聞一般,是與戲曲相關的,作為大銀幕首作,應該會不錯。
自己也嘗過本色演出的甜頭。公屋出身,在底層掙紮的周澤佳,就是駱應雯人生的一部分。
不知道林孝賢會為阮仲嘉量身定做一個怎樣的角色?
想着想着,駱應雯拿起茶幾上放着的那瓶烏龍茶喝了一口。
“诶……這我喝過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