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骥搖頭:“窮寇莫追。”
“大哥!現在糧草充盈,足夠再打上三個月,你還再憂心什麼?”
“糧草充盈,以衆敵寡,勝算在我。但若被誘到曜辰陣内,便是以寡敵衆。屆時形勢相易,你又有幾分勝算?”
高駿胸有成竹,答道:“那我便避實擊虛,攻其必救,打他個措手不及!”
“若他以逸待勞,誘你攻堅,你被困而不得出,又當如何?”
高駿略一思索,應對之策脫口而出:“那就繞至敵後,燒其糧草,奪旗斬将,挫其士氣。”
“你懂得避實擊虛,向雲開就不會誘敵深入,實而虛之?有你獨闖天狼城在先,他還會讓你那麼輕易奪旗斬将嗎?此刻還想着生擒他,你已經不戰而敗了。”
高駿被駁得啞口無言,跟着高骥徑直回到營帳。
見高骥面色凝重,高駿不由猜測道:“大哥,援糧并未抵達行州?”
高骥望見牆外無耳,低聲應道:“兩車是從恒州借調的,剩餘的,都是沙石瓦礫。”
“既然恒州有糧,為何不幹脆多借一些?等朝中糧饷一到,再還也不遲。”
手指在輿圖上點劃,高骥輕聲歎息:“六百萬石糧饷經漕運西進,在雲州境内沉了船,不知所蹤。恒州亦捉襟見肘,如今能借調兩車已是不易。”
見高駿面帶愁容,高骥開解道:“我一出行州便去了驿站,算算時日,陛下應已知曉行州情勢。如今内憂外患,我擔心朝中生變,你即日護送公主進京,不可耽誤。”
“曜辰連臉面都不要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又要突襲?說是和親,其實不過做做樣子,為何要我親自去?”
眼見高骥從懷中掏出半枚虎符,一副了然模樣,高駿瞬間被揪住了小辮子。
高駿笑了笑,嘀咕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何況當時十萬火急,若不是我假傳兵符,西關就守不住了!大哥你不也是謊報軍情,冒充糧草嗎?若真要問罪,我也問心無愧!”
“将軍離營,校尉假傳兵符以自處?兵書你都讀遍了,待時而動沒學會,投機取巧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高骥怒極反笑,卻未再過多苛責,隻按住高駿肩膀,語重心長道:“行軍打仗并非兒戲,除卻生死,我們肩負的是整個行州、整個天胤,容不得半點錯漏。你這脾氣若是不改,遲早要釀成大禍!此去胤京,切記動心忍性,謹言慎行。”
高駿依舊不願,嚷道:“我要和大哥一起守在邊關!”
“有些事,非你去不能成。”
高駿還要反駁,聽高骥在耳邊囑咐什麼,頓時神色一斂,一改先前不願,興沖沖出了營帳。
固榮在外等了許久,趕到高駿跟前追問:“老大,向雲開都攻城了,這和親到底還算不算?”
“算,怎麼不算。你點兩隊人,明日随我護送公主進京。”
“兩隊人一路去胤京?不再多點些人?”固榮撓撓後腦,旋即想到什麼,又問“迎親使臣還沒到呢,不再等等?”
“不等了,明日就走。”
晨光破雲,照得沙幕金光熠熠,絢爛生輝。
蹄音踏破葉影婆娑,猛然向幾人合抱粗的胡楊枯樹上撞去。
執嫣遙望那骝馬骊肩,強脊鼓腹,四肢修長,髀骨短而有肉,便知是匹難得一見的好馬。
跨馬之人正欲棄馬,小腿被馬镫拌住,隻能翻身上馬,抽出匕首插入馬兒額間。
棗紅馬吃痛,弓背躍起,連人帶刀甩下,一路拖拽着向前。
執嫣看清那人,打馬上前,一躍上了馬背,鋒利匕首割斷馬镫上的皮革,将人救下。
就勢攀住馬鞍,探手夠住缰繩,用力側拉迫使馬頭轉向,繞過緻命的樹樁。
兩側景緻被甩在身後,執嫣将缰繩纏緊,再度将馬首拉向膝頭。
馬兒繞圈良久,執嫣屢次險些被甩下馬背,快要力竭之時,馬蹄聲終于停下。
她安撫着棗紅馬回到他身邊,一躍而下,檢查一番對他道:“這馬兒并非桀骜不馴,隻是後腿被人紮了刺,養好傷必能日行千裡。”
少年向雲開眉眼銳利,神情警惕,沒有去接執嫣手上的缰繩,隻上下打量着這個不速之客。
執嫣拂了拂馬鬃,轉身要走,被銀光刺得閉上了眼睛。
身上霍然一重,執嫣被攔腰按倒在地。她曲肘後擊,向雲開側身錯過,拉近她攬在胸口。
箭矢接二連三埋入沙地,雜色箭翎落于眼前,震顫不息。
原來,他是被人追殺至此。
她收起一身芒刺,帶着向雲開匍匐在枯葉間,伺機躍上棗紅馬,一鼓作氣奔離箭雨之外。
棗紅馬停在将軍府門前,執嫣一躍而下,被向雲開策馬攔住。
少女額間的汗水落下,她卻渾然不覺,直到聚成細流挂在纖長的睫毛上,她才擡袖一抹,再睜開眼,漆黑瞳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向雲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說道:“跟我走吧。”
執嫣見他背光坐在馬上,眼裡盛着濃得化不開的琥珀色,心念一動。
“小将軍回來了!還帶了個黑眼睛的活靶子!”
“上次那個赢了不少财寶,可憐最後被老将軍砍了腦袋!這個不知道能活過幾時?”
門内的嬉笑聲不堪入耳,執嫣如夢初醒,昔日慕艾被恐懼沖散得無影無蹤。
她拔腿便跑,直到滿頭大汗不住喘息,才停下腳步,回頭顧盼。
少年身子英挺,右手持弓,左手搭箭,指腹捏緊黑色箭翎,銳利箭簇泛出銀色寒光,箭鋒直指自己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