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氣息打在臉龐，少年聲音微啞，帶着幾分戲谑。

執嫣不由呼吸一滞，撐着堅實的胸口起身，拍去身上塵土，借着稀疏月色環視四周。

一線天狹隘逼仄，數步對面便是山壁。而地面平緩，踏步紮實，不似偶然為之。

看來，山輿圖中那一點，确實藏着秘密。

腳下忽然一亮，幽光自頭頂落下，一顆星子正陷一線天内，熒熒閃爍，照亮身畔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波。

借着天頂微光，高駿踱至執嫣身畔，突然出聲。

“固榮剛才說得不全，在這因陳山上，還有一個傳說。”

執嫣隻當他想故技重施，順着他的話問道：“什麼傳說？”

“有樵夫漏夜上山，聲稱自己見到了當年逼退曜辰軍隊的三千金吾衛。他們身披铠甲，手持金戈，高坐驵駿，自他眼前經過，又隐匿山中，遁于無形。

“自那之後，嬰兒啼哭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馬蹄聲和練兵聲。每每作響，萬馬齊喑，戰鼓宣天。因陳皆傳金吾忠魂事死如生，誓死戍衛天胤。”

執嫣垂下眼，顫聲湊近高駿：“高校尉也是上過戰場的人，真信世間有鬼神之事？”

冰涼指尖剮蹭得掌心發癢，高駿隻當她是怕了，手心一緊阻止她亂動，肩頭卻又扶上一隻手。

“聽說魂靈最畏懼陽剛之氣，高校尉血氣骁勇，若真有冤魂索命，高校尉可要護我周全。”

見她還要靠近，高駿手上一松，連連後退，差點踏入潭中：“就算曜辰民風開放，你也不能這般動手動腳！”

執嫣料到高駿定然會躲，見他此際如此手足無措，和他拔劍時桀骜不馴的模樣判若兩人，一時忍俊不禁。

輕笑聲砸進耳中，高駿漲紅了臉，惱道：“你戲弄我！”

“以彼之施還施彼身，高校尉也不遑多讓。”

高駿知她指的是傳說之事，正要說什麼，耳廓一動，絲絲水汽躍動萦萦。

水聲愈大，執嫣聞聲看去，那方平靜無波的水潭正泛起漪瀾，浪花激出波面，連珠顫亂，伴着蹄鐵聲聲，濺于二人身上。

一線天光被烏雲遮蔽，雷聲乍作，山雨欲來。

灰土灌頂，山壁開裂，斷石旁落，隐現山崩地裂之勢。

執嫣腳下不穩，拽住高駿的手臂穩住身形。

馬聲嘶鳴越來越近，齊整有力的步履在洞中回響，校練呼号聲震耳欲聾。

二人緊捂着耳朵對視一眼，不由異口同聲。

“陰兵借道？”

“陰兵借道？”

聲音稍遠，手臂倏忽發緊，高駿撕下衣擺将二人綁在一處，問道：“聲音是從水的另一端傳來的，你會洑水嗎？”

執嫣蹙眉，又聽他兀自答道：“你不會洑水。”

潭水不斷下陷，潭中深不見底，毫無明光。

執嫣心裡沒底，指間蓦地被粗粝有力的手指擠滿。

“那便碰碰運氣。”高駿扣緊她五指微微使力，笑道，“你怕了？”

“誰怕了？我可以屏息。”

話音剛落，高駿帶着她躍入潭中，朝深處遊去。

下潛的速度算不得快，水流卻愈漸湍急，似要将二人吸入無底深淵之中。

不知在水中行進多久，眼前突然現出一線天光，執嫣心中生出一絲希冀。

她欲轉向，卻被高駿緊扣着手，拉往更加幽暗的潭底。

執嫣掙紮着推開他，口鼻之間吐出細密的氣泡，不過須臾，便再屏持不住，頭腦脹痛起來。

高駿覺察出她的異樣，擡手将人撈入懷中。

頸間驟然一緊，柔軟的肌膚在面上摩挲，直到覆上他的唇，才輾轉着碾壓。

怔忡間，二人已緩緩上浮。

高駿回過神來，想到她不通水性，忙向她渡去幾口氣，接着推開她攬在懷中，撥開源源不盡的水幕，向着最幽深的潭底渡去。

水底幽深沉靜，七竅被最徹骨的黑暗圍追堵截，陷入深淵。

耳邊是誰的聲音在呼喚：“阿嫣，無論如何，都要活着......回家。”

執岚命懸一線，她已經找到山輿圖，很快便能救他出來，又怎能死在這異國他鄉，葬身在這冰冷無情的湖裡。

她不甘心。

她怎能甘心。

猛然睜開眼，執嫣氣血上湧，胸口一沉，囤積的餘水被擠出，取而代之的是泥土草木的腐朽氤氲之氣。

鼻間喉口泛着酸疼，恍惚間憶起落水時的情景。

自己凝神屏息，欲尋水中光亮而去，卻被高駿拉向幽深處。二人被綁在一起掙脫不開，漸漸難以屏持鼻息，情急之下，自己攀上他的脖子，奪來一線生機。

深吸一口氣，涼意灌入丹田，雖已仰賴多年，執嫣卻從未覺如此清新。

“你醒了？”

她擡眼，正對上一雙澄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