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嫣見他一副天胤文人的标準做派,不欲多言,微微颔首,與他錯身而過。
輾轉廊洞,忽見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從小枝房中出來,肩上扛着的正是醉酣熟睡的小枝。
執嫣心中警惕,凝神跟上。
那人越過院門,到馬廄牽了匹馬,直往後門同接應的馬車接頭。
對方人數衆多,執嫣不能堂而皇之策馬追去,思慮片刻,閃身鑽進最末一架馬車。
車輪辘轳轉動,執嫣看着車内滿滿幾麻袋粟米,底下是成堆的草料,疑窦頓生。
因陳百姓為了賒給軍營的幾袋糧食,不遠千裡也要去邊關讨要,眼下這麼多車存糧又作何解?
若是程家囤積居奇,俨然過了變賣的最好時機,為何要趁着漏夜更深僞裝之後悄悄運走?而這一切與小枝又有什麼瓜葛?
馬車忽然加速震蕩,外面短兵相接聲起,不多時便恢複如常。
執嫣透過木條釘緊的窗縫,看到幾個同樣服色的人将屍首拖到荒草叢中,利落掩埋後疾步跟上隊伍。頃刻之間,隊伍已然易主。
馬車行到天色泛紅,突然停下。
執嫣聽到熟悉的曜辰口音,可人在隊頭,自己在尾,并未聽清究竟說了什麼。
直到二人不知因何發生口角,争吵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才聽清,原是小枝不見了。
想到那雙靈動的杏眼,執嫣不由松了口氣。
糧食是要運去的曜辰的,誤打誤撞被自己碰見,隻要混迹其中,俨然就是回到曜辰的捷徑。
如意算盤還沒打完,争吵聲已戛然而止。
探頭看去,一紫袍男子眼神陰鸷,掏出一把形狀奇異的匕首刺在馬屁股上。執嫣認出,那是小枝修馬蹄時所用刀柄。
馬瘋狂向前奔去,碎布條已從粗長的辮子上脫出,飄落在地。小枝伏在馬上一動不動,滿頭烏發将疾風濡染成墨。
馬一走,兩撥人扭打起來,執嫣趁亂剛下馬車,一把利刃貼面而來。
醇酒後勁大,她動作鈍下不少,閃身盡力躲過,手臂還是挨了一刀。
幾番回合周旋,她已奪了對方兵刃,正欲斬斷引繩駕馬而走,一把大刀自身後揮來,生生将她逼退下馬。
刀背壓在頸上,執嫣擡頭,見那人環眼虬髯,打量她一番,聲如洪鐘:“功夫不錯,可惜了。我呂述從不殺女人,袁滿,你來動手!”
袁滿從地上撿起被她奪走的兵刃,顫顫巍巍遲遲不肯動手。
呂述看得沒了耐心,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怒目圓睜:“孬種!抓住的人都不敢砍,還怎麼上陣殺敵?”
袁滿被打得眼冒金星,白淨的臉漲得通紅。
身後立馬跑出一人替他解圍:“呂将軍,我弟弟剛來更戍,還沒殺過人,我替他!”
他搶過袁滿手裡的刀,正要動手,被呂述揮開喝住:“你算哪根蔥,這兒有你說話的份?老子讓他動手!”
袁滿見哥哥被推倒在地,心一橫,疾步上前,從哥哥手中奪過刀。
執嫣被寒光晃得閉上眼,縱知生還無望,刀風掠過之時,還是忍不住微微側首。
疼痛并未如期落下,她睜眼,看到袁滿眼中噙滿了淚水,一時哭笑不得。
“你手快些,若一刀不死還得再補一刀,我不想死得太難看。”
袁滿閉上眼,淚珠從眼中滾落。他猛然揮刀擡手,忽覺眼前銀光一閃,“叮”一聲,腕間已然發麻,一時承不住刀上的重量,刀柄脫手落地。
“沒用的東西,還沒個娘們兒痛快!”
呂述已去前頭巡視一番,回來見人還沒死,一把将袁滿踢開,正要換人動手,又一支箭射在那人刀柄上。
執嫣回頭望去,一人揚臂挽弓,高坐白玉骢上。
曈曚日色被他披在肩頭,馬蹄踏碎萬丈霞光,乘風而來。
高駿徑直來到執嫣面前,扣住她的手臂将人拉上馬。
他一揮手,一隊士兵從身後竄出,将呂述帶來的十餘人團團圍住。
呂述啐了一口,高聲罵道:“臭小子,居然為了女人跟老子叫闆,趕緊給老子讓開!”
“呂述,她是我心悅之人,把她放了!”
呂述氣得吹胡子瞪眼,提刀跨步就往高駿跟前走。
士兵們認出他是高裕的副将,職銜比高駿要大,都不敢攔。
“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你大哥見了我都得禮讓三分,你安敢命令老子?”呂述說着,拿出半枚虎符,揚聲振呼,“兵大将軍虎符在此,衆将士聽令!擒拿高駿,即刻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