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嫣收回視線，指節在案上輕叩。

息博望回神，指腹落上她另一手脈息，診按良久，眉峰微蹙：“公主殿下今日可有不适？”

“許是天熱溽暑，心頭偶爾發悶。”

息博望沉吟片刻，低聲道：“公主可知先前所服為何種解藥？”

執嫣取出阿銀鈴中蜜丸，遞到他眼下：“解藥我沒有，毒藥應與之相似。”

息博望拈過細看，捏扁後攆下小塊落于水中，茶碗瞬息渾濁生沸。

拉住她後退數步，息博望眉眼沉沉：“若以此為毒，恐無力回天。”

執嫣看着遍地炸裂的碎片，陡生幾分後怕。

自曜辰到天胤，她與阿銀雖算不上相談甚歡，卻也無甚仇怨。自己雖不信她，也從未想過，她會想置自己于死地。

“你你你你們想做什麼，二貴，快跑——”

“姐姐，息大哥，快上馬！”

短兵相接聲現，小枝拉着程賦生，上接不接下氣地往外跑。

身後有人踏馬追來，執嫣一眼瞥見他們頸間藤蔓猙獰的黑色紋路，對四下護衛道：“速戰速決，斬斷首籍！”

禦敵的護衛紛紛應聲，一時血肉橫飛，把程賦生吓暈過去。

小枝把人拖上馬車，下車時腳下一軟，息博望探手上前，将她穩穩撐住。

小枝跑過來，上下打量執嫣，顫聲裡帶着後知後覺的恐懼：“姐姐，你沒事吧？”

執嫣搖頭，拍着她的脊背安撫：“當初真該讓他被毒啞了，免得橫生事端。”

轉念一想，死士應是沖着自己來的，而非程賦生，他也是平白遭殃，不再多言。

幸而小枝沒事，否則自己真是萬死難辭。

執嫣把小枝扶上馬車，一轉身，落入息博望颀長的陰影下。

“那日殿下問我，可知一種能令人神志昏昏，不辨親疏的毒。”

“息鴻胪找到了？”

“借殿下吉言，這些殺手正是中了這種毒。這種毒煉制不易，非曜辰珍材不得其成。”

他語氣溫和，眼睛直直望來，提步向她走近。

“殿下知斷首能阻攻襲，殿下可知，這些人為何中毒，又為誰效忠？”

執嫣被他步步緊逼，背已靠上馬車，忽見小枝探頭。

“姐姐，息大哥，你們也快上來吧。這個地方不安全，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跑出一群殺手呢！”

息博望收回手，深深望執嫣一眼，卸下手上染血的銀尉，拭淨放入藥箱。

馬車忽然劇烈搖動起來，蓦然傳出一聲慘叫。

小枝推開被她打暈的程賦生，一按脈搏，打簾探頭：“息大哥不好了，你快來看看他！”

息博望上前按過程賦生雙手，扯開他衣襟，頸間淡青色的脈絡隐隐發黑，向下顯出藤蔓般的紋理。

“他中毒了。”

小枝從指縫中露出眼睛，見息博望已拉好他衣襟，耷拉着杏眼道：“什麼毒？會死嗎？他剛剛為了救我，朝人手臂上咬了一口，一醒過來就想咬我。”

“不會死。”息博望看看程賦生，再看看小枝，神色如常，“但他的身體不宜趕路，為今之計，隻能先打道回府，再想辦法解毒。”

是夜，程府上下腳步熙攘，隐隐哭聲。通明燈火飄搖天地山川之間，終成滄海一粟。

執嫣上馬，蹄音咚咚，與因陳作别。

攻關屠城的消息，她已知會成三，叛徒的蛛絲馬迹，她也如數相告。

她已不虧欠因陳什麼。

至于高駿會如何抉擇，自己無法左右。

因陳山上的秘密，或許會繼續被掩埋，也或許會有重見天日的那天，但是都已與自己無關了。

兩軍開戰後，原本互通有無的榷市已然戒嚴，西關是唯一的去路。直到她在程軒的書房裡見到了行州輿圖，發現還有一處絕佳的歸途。

她本想趁着路途遙遠，伺機南行，不想程賦生突然回程，給了她一個順理成章的機會。

小枝、英娘、旦旦……數張因陳面孔掠過腦海，執嫣怅然歎息。自己也身陷泥淖，如何能顧得那麼多人呢。

自入天胤，她被束縛在公主的袍服之下，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此刻在馬上，她才感覺自己還活着。

這是她第一次縱情馳騁，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她奮力打馬，将因陳歲月抛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