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天胤鐵蹄定會踏平天狼山,屠盡曜辰萬衆,替因陳百姓和天胤将士陪葬。”
眉心一皺,高駿擡手按住胸口,撐着身體的手心卻乍然一熱。
溫暖的披風垂落在地,遮住視線,高駿本能地推拒着掌中溫熱堅硬的物體,卻被她死死按入掌心。
一雙眼睛清冷如水,沉靜裡帶着沉痛,她睫毛顫了顫,竭力穩住聲線:“從今往後,我不欠你了。”
她抽手起身,對着宇文鸢高聲道:“殿下方才說,我是曜辰的功臣,我隻向殿下求兩件事,殿下可答應?”
宇文鸢居高臨下地望着兩人,唇邊噙着笑意:“你說。”
“第一件事,他數次冒犯于我,今日又出言不遜,我實在恨之入骨,若不将他丢到天狼山喂狼,難解心頭之恨。”
宇文鸢挑了挑眉,點頭應允。
“第二件事,我哥哥死了,我要阿銀血債血償。”
宇文鸢目光落在阿金身上,又望向執嫣道:“阿銀不行。”
“殿下舍不得阿銀,就換成與她形影不離之人。我要讓他死在我手上,讓阿銀跟我承受一樣的痛苦。”
宇文鸢嘴角一動,漫不經心地點頭同意。
蓦地,城頭傳來呼喊聲,字句清晰,響徹天際:“月盛狀,洗巫喪,賊星降,曜辰亡!”
宇文鸢辨清内容,神色一變,忽見城頭射來數道火箭,如星雨落入天狼城中。
一人遠遠策馬而來,向宇文鸢彙報急情。宇文鸢聽罷,臉色已沉到了極點。
回身望向馬車無虞,勉強松一口氣,再看向高駿,他已跳上馬,在武衛的追逐中策出城門。
阿金正要帶人去追,被宇文鸢揚手攔住:“窮寇莫追。”
吩咐完一部人護送雪漪回王都,宇文鸢轉身下馬,一巴掌甩在阿金臉上。
阿金猝不及防,連連後退幾步,對上宇文鸢平靜的诘問,滿眼不可置信。
“本王隻喜歡看獵物在掌控之下互相攀咬、垂死掙紮,卻不喜歡被蝼蟻伸出利爪、指着軟肋來威脅,你明白嗎?”
嘴角有溫熱溢出,阿金擡手一抹,染血的右手握拳置于胸口,躬身行禮,恭敬應道:“屬下明白!”
宇文鸢看了阿金許久,收斂起眼中的狂風暴雨,倏瞬恢複往日情态:“等阿銀胡鬧夠了,就把人送去給執嫣。”
阿金直起身,依是忍不住問道:“殿下,就這麼放過他們了嗎?”
“若不是你自作主張,高駿不會活着走出天狼城,也不會打草驚跑了向雲開。你若再瞻前不顧後,下次被燒的就是曜辰王殿,而不是天狼城大營!”
宇文鸢上馬,睨了阿金一眼,向金都城方向奔去。
阿金驚出一身冷汗,上馬馳向營中,絲毫不顧星火零落的天狼城。
洗巫節守營,軍士們本就有怨言,又聽到城中傳來谶語,一時軍心大亂,隻顧成堆商讨退路,沒見到怒氣沖沖的蹄音。
鞭子抽打在身上,衆人當即吃痛,住嘴四散。
阿金捧起已被燒得七七八八的糧草,一拳打在冰冷泛黑的焦土中。
他本聽從宇文鸢之命,帶雪漪撤回王都,是她自己要求調轉方向,跟在宇文鸢身後。
宇文鸢說過,王上所言便是聖谕,如有違之,格殺勿論。他也不例外。
但阿金清楚,自己也存了私心。
他擡頭,風雪初霁,露出皎皎月光。
他想起初入天胤那年的上元夜,也如今日一般月輪圓滿。
本該普天同慶的日子,卻是他們生命中最灰暗的時刻。
一碗元宵沾了血,原本甜膩的綿軟變得腥鹹僵硬。稚嫩的三雙手,在冰冷的井水裡濯盡了血迹,終于熬來了春日。
殿下在天胤十餘年,深宮中受盡羞辱,如何謹小慎微才有今日,他最清楚不過。
大業将競,絕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功敗垂成。
王位拱手相讓也就罷了,畢竟尚有軍權在手,王庭上下也唯大殿下馬首是瞻。
可這位曾經的灼華公主,如今的曜辰女王,已經讓他牽動太多,羁絆太多……若高駿的箭再偏一寸,向雲開的暗樁再快一步,大殿下就能高枕無憂了。
阿銀愚鈍,她放不下高骥,阿金認了,聽之任之。
可阿金想不明白,大殿下掐算着時間從天胤回到曜辰,一手策劃了向狄之死,又謀奪了向家的兵權,這樣的智近乎妖的人,為何也逃不過一個“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