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鴉松一口氣，連忙過來想抱走他懷裡人，可手一伸過去，人立馬被太子抱得更緊。

闵鴉有些為難，“殿下...”

在山崗上吹了一夜的風，此時的李隆祯才漸漸清醒過來似的，長睫一扇一阖，終是松開了蘇蘇。

在過去一年多時間裡，他大半年的時間都是躺在她懷裡渡過的。

那時他南下赈災，确實是存了抛磚引玉，誘敵深入之計，因為那時候皇後已經同韋、史兩大世家意見一緻了，朝堂受這兩大世家影響頗深，如果他再不主動出擊砍掉皇後一隻臂膀，他這太子之位恐怕岌岌可危。

他先把自己的消息，隐秘地洩露，又在背後故弄玄虛，引誘急性的三皇子在他南下時伏擊。

這個時候，魚餌已經下了，魚兒也已經上鈎，他必須要下血本了。

而這血本的代價便是，他有可能傷重不愈，所以他的後手是神醫容斌。

如果成功，就可趁此機會除掉三皇子，或許也能以三皇子的關系，重挫一下四皇子，這樣的話，朝政的風向便又會變了，他就有機會。

可有得有失，風險是巨大的，饒是他再怎麼機關算計，也敵不過意外的發生。

他負傷墜江後，上岸後，意外碰到了一群土匪，手腳都被挑斷。

那會兒，他完全動不了，也與部下們徹底失去聯系。

他知道李裕基的人很快就會找到來，靠着強烈的意志力，他硬是用胳膊撐着自己的殘體，那會下很大的雨，他身上的血就在身後的地上蜿蜒成一條血河。

那一路，他爬得極其艱難，終于在一條腌臜的小巷倒下。

撐着傘出來把他拖進去的姑娘，他到現在還記得，那會她傘都掉了，同他一樣被夏日的暴雨打得眼睛都睜不開。

她的胳膊可真細，拖了好久才勉強把他拖到房檐下，輕輕地抱起了他，在他耳邊哭着喚着一個名字。

後來，他渾身動彈不了，身上衣服是她換的，頭發是她擦的，就連他手腳被挑斷處膿臭的傷口，也是她清理的。

發了高熱暈暈乎乎，他吐了她一身，結果她隻是笑笑，說有機會做新衣裳了。盡管在往後的日子裡，她為了他承擔昂貴的藥以後，一件新衣裳都不曾做過...

他被她藏在她的閨閣中，那裡夜裡總能聽見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音，然後他才知道，她是一個他此生最厭惡的青樓妓女。

過往她對他的好，被他看作了皇兄死前被一妓子哄騙勾`搭的伎倆。

他總是下意識告誡自己，這種女子不可信，她遲早會為了利益而出賣你，所以一開始就不必對她抱有感激，不可以動情。

一旦動情，下場會跟他的皇兄一般。

而先前引`誘她去自己書房的時候，事實也證明，當巨大的誘`惑在面前，她果然還是會出賣他...

所以...這樣的人死了，他又有什麼好難過的？

不過是...死了一個這段時日來與他朝夕相處、同吃同喝的人罷了。

“走吧，去城裡善後一下，啟程回京。”

他終于松開了抱緊蘇蘇的手，闵鴉成功接過，松了口氣。

可他轉身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問：“你打算怎麼處理？”

闵鴉吓了一跳，忙道：“蘇蘇姑娘是服毒死的，怕有人順藤摸瓜找過來，找到姑娘屍首的話，日後恐對殿下不利，燒掉的話...畢竟蘇蘇姑娘對殿下有救命之恩，到底不好，依屬下看，隆運河是姑娘故鄉之水，許能帶着姑娘的靈魂抵達來世的彼岸，而且河水湍急，抵達城西處魚兒衆多，在那裡，姑娘許能安歇在魚兒肚子裡，也免了他日被人找到的風險。”

“被魚...吃掉嗎？”李隆祯聲音淡淡的，“也好，她不是很喜歡那條河嗎，那就這麼辦吧。”

說完他轉身上了車，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

在剛剛他轉身往車廂走去那刻，闵鴉不知怎麼，總覺得他們殿下今日的背景...看上去格外蒼涼孤寂。

進城處理完事，車輛經過翠紅樓所在的梧桐長巷，李隆祯看着外頭的景緻，下意識就叫人驅慢了車。

這條街上兩旁商鋪林立，青瓦的房屋鱗次栉比，這世間小販已經挑貨出來了，各種各樣的商品，什麼東西都有，胭脂水粉、花钿頭繩，面具扇子......

以往他白日在自己府上處理事情，臨晚的時候就會經這條路去翠紅樓找蘇蘇。

她已是他名義上的妻，盡管他并不真心情願，也改變不了他已經與她一同按下指印的事實。

是了，他好像...還漏了那紙婚書在她那裡了，若他日被人尋到，怕是又得做什麼文章了。

“往前開，去翠紅樓。”

這時間，翠紅樓還沒有正式開門迎客，姑娘們在裡頭梳妝打扮着，秦媽媽一見他來了，激動地應了上去：“是宋公子呀！你終于來了！那可就好了，你不來這段時間啊，我們蘇蘇每日可是以淚洗臉，日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公子你啊！”

這樣相同的話，秦媽媽已經不知對多少個客人說過了。

“去，快去告訴蘇蘇，宋公子來了。”她對下奴道。

下奴正要去蘇蘇房間，被李隆祯叫住：“不用，我自己上去。”

“那好，那好。”秦媽媽谄谀地笑着，“福貴，送宋公子上樓。”